2023-12-19 00:01 /
二楼防吞
Tags: 游戏 同人
#1 - 2023-12-19 00:01
(当你长大,会成为绝望者、失败者与被诅咒者的拯救者吗? ...)
To know how it feels to kill yourself with bad habits
To know what you want, know you'll never truly have it
Please go easy on me tonight
Please go easy on this heart of mine
2023.12.19
我依然在此处


我应该是在这片沙滩上驻足了够久,冰冷的海风吹在脸上也已经没有多少感觉了。这是无所事事的几个小时——它们是如此短暂又是如此漫长,太阳在我的头顶上走了个斜角,早早钻进那预示着严冬最凛冽时刻的愁云中,消失了踪影。
“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一切就要结束了。”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心中涌现出了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那是一种近乎绝对零度的轻松,那些只存在于过去的重担瞬间化为粉尘,而未来的重量也再无法压在神经末梢让脑袋隐隐欲裂。没有恐惧也没有期冀,没有向往但同时也不需要担忧。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于一个真正高高在上的角度俯瞰我所完成的一切,意识到此刻它们也不过是这片沙滩上又一堆需要被冲刷入海的垃圾罢了。我驱动双腿试着去追上它们;海水却带着整个冬季渗进我那双久未保养的皮靴,将我的脚步冻在原地。我深知这也只不过是我生命中常见的“定点拖延”:上涨的大潮是不会失信的,即便我在原地驻足不前,它也不会给我留下一丝侥幸的可能。
我没有看表。没有目的也没有把握的等待足够折磨却又让人兴奋。我的故事即将在这海天一色的昏沉中画上句点,一如我度过的所有难分色彩的日子。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残余的过剩自我意识自顾自地认定了耳朵捕捉到的这句问话的对象,我稍稍转过视线。眼前那已经无法分清边界、即将变成沉默浓黑的海天浊流中赫然出现了一抹亮色,正如它突兀地划开了昏天与冷海的界限般突兀而疼痛地扎在了我的胸口。

眼前的女性穿着一件晃眼的橙色外衣,一手拖着一柄铲子,一手提着一袋有相当体积却目测不出重量的东西。我看不出她的年龄:某种只属于做梦人的青涩活力和某种只属于梦醒人的成熟稳重在她的面容上浑然一体,而她那一看就已经是洞穿了我内心最隔绝角落的犀利眼眸背后一定隐藏着我读不出的故事。岁月或许在她的表面刻下过难以忽视的痕迹,但它们也都已经被她心中还燃烧着的某种东西消融弥补。
我心虚地环顾四周以确定她刚才问句的目标就是自己,她却表现得像是和朋友随意搭了一句话一样,不等我的回应就转头把铲子插进沙中,挤开那些潮湿又粘稠的沙流,整理出一个形状随时会坍坏的浅坑。
“‘干什么’……吹吹风吧。”
她应该是听到了我的回答,却没有做任何回应的表示,于是我自顾自地将话题迁移到那铲子和口袋上:”你又是在这里做什么呢?”
“如你所见,我要把这些东西埋起来。”她提溜了一下带到沙滩上来的那个口袋。
“在这里?”
“嗯,在这里。”
“你恐怕是在白费劲,”她手中的动作并没有因为我的这些话语而有丝毫停顿,“这里很快会涨潮,无论你挖了多深的坑,海水都会把这里的积沙清扫一遍,所有埋在这里的东西都会被冲到海里去。”
被挖出的沙子已经被她利落地堆成了半道围堤,吸收着随浪拍打上的冰冷海水。“是的,所以我才选择在这里把它们埋掉。”

她打开那个放在一边的口袋向我展示它的内部收藏。
“我不太懂……这袋子里装着的是和演剧有关的东西?”
“没错,剧本、道具、角色定妆照制服之类的。”
“舞台剧吗?”
“不,是电影。”
“电影拍完了?”
“是再也拍不完了。”
“啊。抱歉。”
“没什么,很正常的。资方突然撤资、影片有了新的计划、项目组里出了蛀虫什么的,情况真可谓是多种多样。拍电影这行常有的事情,我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向我眨了眨眼,大概是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但是……”我看着包里的那些东西,“能感觉到它们都是精雕细琢出来的。我会为此感到可惜。”
“‘谢谢你,善良的陌生人。’它们中的每一件都的确是我们的心血之作。”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手中的包裹,指尖与织物若即若离的距离明确地泣诉着她心中的不舍,“所以我们得给它们一个对得起这一切的‘葬礼’。”

“但是……我不明白,已经做得这么好了,为什么不再等等呢……我是说,以后说不定还会用上……有其他机会之类的。把它们留着不好吗?”
“或许。但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角色,他们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都只在当下的作品中才最有意义。穿着这件衣服、戴着这个发饰、用着这本剧本里写着的台词的姑娘只在镜头中存在过一次。”她将那些物件从包里翻出来,一个接一个端端正正地放进面前的沙坑,“就只有这一次,all or nothing。”
“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对未来过于绝望了一点?”
“只是因为这是全力直面当下的人一定会赞同的结果。”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说话的感觉像是在……打机锋?”
“是像‘电影台词’。干我们这一行的老职业病了。”
“你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了吧?”
“每次都感觉像是头一回。”
“你一定投入了大量的爱。对你的工作、你的人生,我是说……”
听到我这样说的她抬头看了看我,眼中却闪着不知道是出于疑惑还是怜惜的氛围:“谁不是这样呢?”

就在她填好最后一铲,并象征性地将沙坑拍实之后不久,堤岸的方向响起呼喊她名字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是个嗓门很大个头也不算小的男人,我能依稀借助刚刚亮起的街灯光影分辨出他向她挥手的身影。
“啊,他们在叫我了。也是,快到涨潮的时候了。”
“‘まひろ’?”
“那是我的名字。せんどう まひろ。”
“听起来是很个很帅的名字。”
“就和武士一样对吧?”
“啊啊,就和武士一样。”
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明白,如果还有什么想要向对方传达的话语,现在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对我来说如果她能继续这样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她的男伴那边,那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一件事。尽管过程奇妙而充满只凭三言两语的交谈咀嚼不透的清苦滋味,她的出现只不过是这个冬日为我的人生最后加上的一点装饰——本该是这样。
最终还是由她的声音打破了此刻单调的海风潮水音环境。我也该猜到的;不然,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可能会有机会说上话。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回报姓名也是武士的礼节吧。”
“我不是什么武士。而且我的名字很无聊的,你们不知道的话会更轻松吧。”
“你是这样想的吗?那就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吧。你在这片沙滩上做什么?”

“我只是……来吹吹……海风……”无数的记忆跟随者她的问句潮水般没过了脖颈,我溺在其中无法呼吸。
“好吧。我先来坦白。刚才那是在说谎。……至少,有一部分是说谎。”她把手中的铲子插在沙里,向堤岸上的同伴挥了挥手,又向我走近一步,“我承认,我不是为了埋几个纪念品好让它们被潮水冲走才跑这里来的。”
“我就知道。说到底不会有人做这种大费周章的——”
“不,有的。而且,为了某些事情绕远路、浪费时间和精力是完全值得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为什么?”
“‘独身一人的女生在昏暗的冬日午后来到浅滩区,如不知寒冷一般驻足良久’。我当然知道她在盘算什么。我也曾经站在你现在所在的位置上。我曾经也在这里。”
“……当时是什么阻止了你?某个和你一样的有心多事之人吗?”
“或许吧。不。主要还是因为这时节的潮水太冷了。”
“是的,有够冷的。”她的话语近乎可憎地呼唤起已冻僵的双脚的知觉,在我的脸边扯出一线扭曲的笑,“一切都太冷了。”
“所以答应我,你会学会让自己暖和起来。”
她向我走近是为了给我一个拥抱——尽管这个拥抱并不温暖——她已经在这湿冷的滩头浪费了太多时间,只是为了找个借口留在这里,不让我孤单一人。
那她又是为什么会来这片沙滩的?直到她下定决心来到我身边“多管闲事”,她和她的同伴们究竟在那附近看了多久、又在做什么?对她们来说,今天的天气,又能比我看到的晴朗多少?
我问不出口。
“我很抱歉……你埋掉的那些东西……”我的身体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却又有什么在心中撑住了。我靠在她的肩上,已经被海风吹得干涩的泪腺重新分泌出点滴泪水。
“啊,现在是来不及了。那些纪念品确实会被涨潮冲走。但那只是我们的一部分,不是我们的全部。没关系的,糟糕的部分都被海浪带走了,而你还在。‘善良的陌生人啊,你还不能让海浪带走你。至少,不是现在。’”

“这是什么?”重新踏上堤道后,我反复翻看她从口袋中摸出硬塞给我的一张小卡片。
“算是请柬。”
“请柬?这是一家家庭餐厅的招工广告啊?”
“试试看吧。我曾经在那里打过工,现在我和我家那位也在那里打工。”
“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
“毕竟‘电影拍不成了’的那部分可不是说谎。人生不值得畏惧,但没有少量金钱是应付不来的。你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并且总得为此吃点苦头。”
“你们二位……好像已经对这种事很寻常了。”我无法如此心安地做出这种幅度的角色改变,也正是因为如此——
“你永远不会习以为常的,但总比一直沉在谷底要好。比沉在那里要好。”她指向已经被大潮完全吞没的沙滩,向我投来一个母亲般埋怨的眼神。她已经是做妈妈的年纪了吗?她一定是个非常好的母亲吧。
“我……”
“正好,你今晚没有其他预定吧?”
当然是有的。本来已经要实行了。如果她没有出现的话。如果那波浪不是如此冰冷的话。
“那你也要来哦,我之后在那边有夜班,你也正好试试看有没有机会吧。还有,在那之后还有我的生日会,你也一起参加好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复她的邀约。她的三言两语之中包含了太多的信息量,我现在没法用被冻得发硬的脑髓处理好这一切。海风裹挟着被浪击散的飞花夹杂着一些貌似六出的冰冷扑打在脸面上,那生硬的疼痛重新唤醒了由于不再关心而暂时关闭的生理机能。我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那是因为寒冷、后怕亦或是身体再次感受到在其中周转的生命力?此时的我已无精力再去试图分辨。我只是尽全力控制住双唇,硬生生地挤出一句沙哑的梦话:
“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吗……那就,祝你生日快乐。现在的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她以超乎我想象的热烈神情接受了我的祝福:“谢谢你!既然指望不上‘现在’,那就让我稍微期待一下‘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吧。”

“‘以后’……吗。”
真是甜美又恶毒的话语,我明明是很清楚这一点的。但她说出的“以后”却神奇地在我心中生根发芽,将我原本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崩溃成灰的全部时间一下变得熠熠生辉。那束本不存在的光辉令我转过视线,重新望向涛声的来处,而冰冷的大海这次几乎是以完全的黑暗在表示拒绝。
“海浪有起就会有落,但同样,有落也会有起。‘不要只是跟着那浪潮,你得主动去追求它’。”注意到了我视线的偏移,她笑着喃喃念起现在的我或许还无法完全听懂的句子。
“这也是电影台词吗?”
“正确。多亏了它,我又能有开心的一天了。”
“开心的一天”。如此简单的用词却和眼角边那抹橙色一样令人动容。
“谢谢。多亏了它,我不用真的度过糟心的一天。”

END.
#2 - 2023-12-19 00:03
(当你长大,会成为绝望者、失败者与被诅咒者的拯救者吗? ...)
后记
这是一篇站在“萍水相逢”的角度看待麻寻的故事。这种要将自己全部真心奉上,又为双方保留一线的距离感,正是如今的我所追寻的人与人之间最合适的相处方式。尽管没有多着笔墨强行“解释”,透过主人公的双眼,读者们应该并不难理解领会故事中麻寻的处境和动机才对。“强者自救,圣者渡人。”那个曾在我笔下无助到用拉面的热度防止心结上冰、在惨淡星空中寻求出路门扉的少女,在这篇故事所描写的情境下已经能够笑对人生中的潮起潮落,同时也在尽自己的努力将一路走来领悟到的那份温暖传授予他人。兴许,从一开始,“电影台词”就不那么重要;使用它们的人们才是最为关键的。
或许是我有生以来最为庞大的迷茫和不安驱动着我写出这个与过去的数篇庆生都有联系的故事,摆脱不掉的现实映射再一次让我意识到或许自己的人生早已与麻寻的故事紧紧联系在一起不可分割。但那份忧虑随着文本的增加变为更加热切的某种情感:在回火自己运用文字构筑故事能力的过程中,我也回忆起了某些更加温热更加缥缈但更不容置疑地值得铭记的某些动机。
倘若你也曾有体会到冰冷大海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又或者钢铁丛林那不近人情的残酷感,希望今日的故事也能在你胸中点上一盏谈不上热烈的灯火,让你能重新鼓足勇气面对今后的漫漫寒冬,再一次尝试思考“以后”的事情。
而对我来说,每一段《光之阶梯》的前方都是我不该忘记的追求——

“这是最初的旗帜
亦是最后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