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秋风 » 日志
你的真心究竟在何处？

想写这篇东西大概已经很久了。回头望去，童年最喜欢的那一处秘密基地，早已在一年又一年的春风中消散在了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我仍然记得那些快乐的日子，爬树，挖坑，互相扔砂土，站在高处拿石块砸公园保安（小朋友们切勿模仿），欢乐的一如既往的日子在刹那间结束，在须臾间便和曾经如此熟识的同学告别，好似晚秋时节的枯树，几片一直长在一起的树叶，只需一阵北风，便被吹得四散，找不见了踪影。“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几年之后，当我再度路过秘密基地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敢再踏入那里一步。或许从我们之后又有新的孩子接手了那片地方当做他们自己的秘密基地吧，不知他们是否也会迎来这个时节呢？

出于各种奇怪的缘故，我从小就很讨厌花朵。小时候外祖母的学生曾经给她带来过一整瓶的鲜花。我也不记得那大概是什么时节了，只记得一周多之后，那些鲜花便开始逐渐枯萎，直到不知多久之后，鲜花都被遗弃掉，只剩下空空落落的一个空花瓶——过了十年，那花瓶还摆在那原有的位置上。或许那个时候我便已经讨厌起花来了。如此美好的东西，从被买回来插在花瓶里供人观赏的那一刻起，便进入了肉眼可见的死亡倒计时，而我向来不肯忍受此等的残酷。所以童年时的我，一直喜欢的是窗边那朵落满尘土的塑料花，以及窗台上我自己种的橘子苗。虽然可观赏性上离鲜花差远了，但是他们永远在那里，这对我来说大概是莫大的抚慰了吧。因为讨厌花朵，我连带着也开始讨厌春天。不过这已经是另一个故事了。

说回到主题吧。第一次听到secret base其实是听的翻唱版的一期一会——那时临近高中毕业，在一次聚会上，一批同班的女同学唱了这首歌。当时的唯一印象大概是旋律很不错吧——虽然现在看来也没有那么惊艳了。后来抱着“催泪神作”的名头把这部动画看了，看的时候重点关注了一下这首歌的歌词。“十年后的八月”，这大概是这首歌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歌词。“结束是新的开始”，我并不相信如此的歌词和作品是没有任何关联的（事实上官推在21年8月发了一张“十年后的八月”的图片也证明了这一点），借助这首ed和第一集的背景，作品飞速地构建出了一个特殊的时间段——处于旧日的结束和未来的开始的交叉点上。倘若带着泪水深情凝望过去，耳边便会响彻逝去的欢笑声，童年时的自己会在你眼前奔跑。转过头去望向未来，无数充满未知的可能性在你眼前铺展开来，被初升的朝阳染成了金黄色（虽然对死宅来说，好像并没有被染成金黄色的未来）。对于绝大多数二刺螈来说，毕业这个时节大概是和“旧日的结束和未来的开始”关系最大的吧。伟大的，商丘出生的（应本人要求特意添加）萌豚家Netsukawa Aoi曾经说过，不少萌豚动画借助“毕业”来画上作品的句点。毕业是一种可预见的，强制的离别与结束。但是未闻花名里，童年的“结束”并不是可预见的，强制的。从仁太因为羞红了脸而跑走，到面码掉进河里淹死，这都让本应延续的童年戛然而止。恍若惊世的马六第四乐章已经奏完，指挥却迟迟不肯合上双拳，宣告乐曲的结束，超和平busters的众人和面码的母亲都不肯接受这场意外，接受不了面码离去的事实。所以“童年”的结束被特意拖长，延续到了高中，中间又积累了数年的情感沉淀。已经到了必须展望未来的时节，却迟迟不肯为过去画上句号，未闻花名的故事便在这压抑的环境中展开了。

笔者的初高中大抵不算是十分幸运的，和同学打架之类的事情没少经历。但最痛苦的，莫过于上周还在一起聊天的同学，下周突然就不再来上课，再下周被告知得了癌症在医院抢救，并且类似的事情还经历了不止一次（当时我的父母以为这是新换教室的甲醛没有除干净，后来他们通过冷静分析认为是各种心理因素导致了绝症的发生）。虽然从结果上来看，都是所谓战胜病魔的“Happy Ending”，没有掉进河里淹死这样悲情，但是其结果与面码掉河淹死的结果是一样的——曾经习以为常，以为是理所当然的日常在一刹那间被打破，而后便永远不能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死者长已矣，生者长戚戚。于悲剧与逝去的人面前，陷入巨大悲痛的五人与面码的母亲除了高呼“呜呼哀哉”以外，干的另一件事便是“归因”。什么造成了悲剧？在一些常见的狗血桥段里，哪怕是因为山体滑坡导致的一场交通事故，都可以指责为“如果他不是去找你，他就不会出事了”。二次元也难以避免这样的事情。剩余的五人以及面码的母亲互相指责，认为对方“如果不xx面码就不会死了”，而五人又都心存愧疚，认为自己才是造成这场悲剧的元凶。所以故事画不上句号也是理所当然的，每个人都有着这样的郁结而无法走出过去，仅此而已。

记得小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小鸡啄米的玩具，大致就是几只木头片小鸡，鸡头连着绳子，绳子在圆盘下面绑在一起。当时我还有几个木制小球，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便是把木制小球放在小鸡啄米的圆盘中央，然后试图保持平衡。残余的五人和面码的妈妈就这样处在这个圆盘的边缘，任何一个人一旦让圆盘向自己的方向倾斜，便要被那死亡与数年情感累积而成的巨大木球压垮了身躯。所以，没有人愿意承认，大家就这样互相远去。

说回到之前的主题上吧。Ed和第一集指明了作品的两个意象——secret base和花。花，如我之前所言，是已经逝去和易逝之物，是戛然而止的童年，是各种演出里出现的童年时期的超和平busters，是只能存在一个夏天的面码幽灵；而secret base则是残留的存在，是封存的记忆，一如秋天的落叶以及冬日的树干，也如记忆里那瓶鲜艳的花朵和至今仍旧在那里的，落土的花瓶。故事便发生在如此的矛盾中：愧疚，对他人的归因，秘密基地里残存的回忆。面码只能由受伤最重的仁太看到，但是仁太的言语可以传达给其他人，于是，从那一刻开始，花，童年幻影和空落的秘密基地开始重合。

不得不承认的是，编剧对于日本人的童年生活做了极其细致入微的调查。从校园里的歧视与霸凌到放烟花，玩宝可梦，都明显让当时的观众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哪怕这“曾经的自己”只是一缕残影，哪怕这残影也很快的消逝在了晚霞之中，但这残影确实存在过。既然你的童年存在过这番残影，那么你的童年又是否存在遗憾？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纵然一切已经远去，但是那个secret base里还封存着你的遗憾。当年这一作收视率高，碟子大卖，想必也是这样的因素吧。虽然大家各有各的遗憾，但是“有遗憾”这件事情本身是共通的。想必也有不少观众借由这部作品和过去的自己告别了吧。而作品时不时闪回的记忆又让大家顺着演出联想到自己的过去。大哭一场想必也是理所当然的了。作品中的人也纷纷在这样的引导下“出了洋相”。雪集大概是最直接的一个，女装被当场抓获，但是剩下的人也开始纷纷宣泄着自己的悲伤与遗憾，并且立志于要帮助面码完成愿望。

如果单纯是这样的故事，那我可能并不会有多高的评价——至少不会高到要单独拿出来这么一篇文章来写。抚平伤痛，接纳/切割过去的自己，这样的事情已经见过太多了，也不值得拿出来大书特书。从clannad s1，可塑性记忆，到最近的mygo，类似的故事早已屡见不鲜。anohana的抚平伤痛故事到第十集最后烟花升空已经告一段落，烟花升空之后，这个故事的正文才刚刚开始。

冈田磨里最擅长写的东西便是多角恋，将几个小孩之间懵懂的感情描绘地淋漓尽致。不过在我看来这并不是故事的主要部分，我也无心去细究他们到底谁喜欢谁，谁又不喜欢谁（现在我都根本记不住这几个人的关系，因为我觉得爱情戏码在这里完全不重要）。至少自我的角度来看，复杂的感情戏在这部作品里的作用，便是将每一个人都深度牵扯进“面码之死”这个故事中来。在厅堂上，当法官厉声质问他们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可以自信地说出“I’m innocent”这句话，即使没有一个人是“有罪的”。五个人在这样的前情提要下被牵扯了进来，借由面码“隔纸传字”相信了面码亡灵的存在，出于各种理由相信烟花升空便是面码的愿望，希望面码顺利转世，因而投入造烟花的工作。这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稀松平常，直到放烟花前的那一刻，仁太开始后悔。“我希望面码留在身边”，仁太成为了第一个不希望面码离开，希望这转瞬即逝的夏天永存，希望这本应枯萎的花朵继续生存者的人。

如果这样的故事还算正常——离别毕竟是痛苦的，我们都希望离别能够来的缓慢一点，那么接下来的设计便更加震撼了。面码并没有消失，而后，大家在夜晚来到庙宇里，此时的歇斯底里与之前的升空构成了最完美的讽刺性对比。在那一刻，每一个人终于将自己心中的“丑恶想法”吐露了出来。“我们抱着这样的想法，要怎么让面码成佛”？

那么，你们凝望升空的烟花时，为什么哭泣了呢？你们在想什么呢？

刻奇。

窃喜。

幸灾乐祸。

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吗？

至此，作品在烟花升空之后和烟花升空之前形成了完美的自反。一切都是如此的虚伪。花象征着逝去的存在，secret base是回忆的残影。无论怎么样，这两样东西都是纯真之物，也是这部作品本应的两大主题之一。但是，你们心怀鬼胎，做出来的烟花，和你们心里的“那朵花”，和你们回忆里的secret base对比，又怎样呢？自观众的视角，你们承受着伤痛在努力造烟花，圆梦面码，但是你们在烟花升空的那一刻呢？

因为“童年的离别”而刻奇，因为“送走了麻烦事就可以盘算自己的事情”而幸灾乐祸，亦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每一个人都归因于其他人，又知道自己“脱不开干系”，自我麻痹也好，第十集烟花升空插入ed的时机极其好，包括我在内的很多观众想必在这里已经落下了泪水。但是第11集的前半段将我们啪啪打脸。
哪有什么真心，不过都是做样子而已。

所以至此故事才真正开始。当你在萧瑟秋风中，走到老友的墓碑之前，洒上一壶浊酒，放上一束鲜花的时候，你到底是真的在悼念老友，还是仅仅在做样子，以“因为老友之死感到悲伤证明我不是没有感情的恶魔”来自证自己的存在？还是要通过悼念老友达到什么目的？满足什么私欲？掩盖你的恐惧？或者是干出什么其他的事情来？请原谅我想象力不够，想不到更加“背德”的事情。但是至此，anohana这部作品便不再止步于怀旧与伤逝，而是借助伤逝和遗憾，借助“a no hana”和“secret base”指向了一个更加残酷的命题：当你哭泣，当你怀念，当你饱含泪水，当你共情的时候，你究竟在怀着什么心思？又是为何而哭？如果超和平busters费了好几集，辗转数天才做出的烟花都是如此“虚伪之物”的话，那么还有什么是饱含真心的？而观看着这一切的你，又是为何而哭？

这毕竟是个只有11集的企划，此前因为节奏拖沓叙事松散等诸多原因已经拖了10集，并且放在追求高收视率的倒A档，青春的母题下也没有必要再讨论诸如“人性之恶”这样残酷但无聊的命题，所以冈田磨里和长井龙雪便直接安排了在黑夜下的神社的那出戏——每个人将自己内心的“丑恶”说出，然后光速安排上了面码想起了仁太母亲的嘱托，然后就是那场“找到你了”的奇迹。但是，倘若没有那出戏呢？倘若大家都没有倾吐出自己的内心呢？那么这一切还能继续下去吗？之前看到过一些人提到不喜欢《无限的未知》的结尾，我的观点一直是，24集末尾已经告诉了我们如果“奇迹”没有发生会是什么样子，那么谷口悟朗为这部作品补上一个治愈结局也是可以原谅的。《未闻花名》也是如此。虽然冈田他们安排的结局是如此的顺利，但是倘若没有倾吐真心呢？我想作者们已经暗中告诉大家这会是什么样子了，那么，也就没必要说了，情绪调动已经放在那里了，就这么结局，不揭疮疤，对大家都好，毕竟大家知道，揭开疮疤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最后的面码成佛和“找到你了”是如此的煽情，如此的顺利，却也是如此的来之不易。在之后的日子，大家当然都仍旧会存留着这些自私的欲望走下去——不如此的话，我将不复为我。
所以，你是否怀有的是你的真心？

总结下来的话，《Anohana》是一部具有两个主题的作品。一方面，它借助对霓虹人童年高度概括但直击人心的描写唤醒大家的记忆，上演了一出回望过去，走出遗憾的好戏，另一方面，它借助烟花升空，检视着大家的真心——“你，为何而哭？”

我又为何而哭呢？

不知道，但是倘若我真的怀有真心的话，我恐怕也不会不敢再走入童年的秘密基地里看一眼了吧。

希望能有一天重新踏进那里，希望能有一天洗洗那个老花瓶，把那支塑料玫瑰花，那个小鸡啄米盘找出来，在落叶堆中，找寻到曾经的自己。希望我也能在以后实现那朵花的愿望，希望我也能带着这一切走下去。

仅此而已，为何会如此困难呢？



如有不同意见，欢迎讨论。如有不妥之处，欢迎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