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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伝奇」中死去，在「伝綺」中重生

放在2024年，同人ADV的地位已然变得尴尬，往往刚发布就会被打上冷门的标签。其原因大概在于同人ADV的上限已经被清楚地固定了。同人ADV的上限取决于两点：一方面，同人ADV本身的质量并不会太高，因为当下已经没什么人能够为了这种已经不再是潮流的体裁倾注大量的情熱了。有耐心写脚本、做音乐还不如随随便便搞个R18黄油（例如基本不需要注重脚本的R18RPG）来得实在，尤其是在这个AI已经极其发达的时代更是如此。另一方面，同人ADV的受众也变得狭小。没有太多阿宅会有耐心去享受一个纯粹的（尤其还是全年龄）的故事，反而更直接地投入到动物化的欲望消费之中。即便有制作精良的同人ADV发售，也绝不会再现二十多年前《月姬》《寒蝉鸣泣之时》那种盛况。
《ハルジオンは雨と咲く》（笔者暂译为《春紫苑绽于雨中》）就是这样一部典型的新时代同人ADV。它的制作称不上精良，虽然音乐偶有惊艳之处，但全程没有配音，立绘单一，CG也并不丰富；脚本也并不复杂，虽然选择支较多但是简单，通关全部线路只需要五个小时左右。同时该作在c102发布体验版、c103发售完整版后也反响平平，即便上线了steam也没有多少人关注。而且可以定断的是，仅就这部作品本身而言，无论再过多久也不会引起很大的波澜。话说得不客气一些：这部作品是一部彻彻底底的凡庸之作。
然而这部凡庸之作却带给我一种个人化的异样的感觉。美少女游戏，无外乎是对美少女的描写。而美少女必然是现实中不存在的、虚构色彩浓厚之物。那么在描写、创造美少女之时，对美少女的想象该如何安置，又该安置于何处？这部作品相当直接地回应了这个问题：那就是「伝綺」。其简介的第一句话如是写道：世界で一番、"感傷的"な新伝綺。「伝綺」，不难理解，就是将“传奇”的“奇”换成了“绮”。这个生造词可能对大部分人而言稍显陌生，但是说起另一个近义词「綺談」的话，应该就更好理解了。这个词最开始写作「奇談」，而在日语里，「綺」与「奇」同音，而「綺」多了一层精致、瑰丽的意思，所以替换之后，故事也会更加精致巧妙。「伝綺」里正包含着这样一层隐喻：它并非是一个普通的故事，而是“传奇”；也并非是一个普通的传奇，而是更加浪漫化的传奇。如果能够在游玩本作前先了解这一点的话，应该会有更好的体验。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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ハルジオン，即春紫苑的花语是“追忆“。花终究是外在之物，即便是花语之类的东西也过于普泛。那么，如果说花朵能寄宿某种回忆的话，那一定不是花朵本身所能具备的力量。花朵只能作为一种媒介：男主皋月与结夏一同目睹了春紫苑大片大片盛开的模样，这成为了日后皋月回忆起这段感情时唯一的坚固基石。在这一过程中，皋月与结夏的感情藉由春紫苑这一媒介得以被固定成回忆的形状，宛如在不断流逝的时间中刻舟求剑：自此皋月的每一份回忆都会隐约带有春紫苑的印记。

皋月将春紫苑当作两人情感的起点的同时，也将春紫苑当成了自己追忆的锚点。然而，春紫苑真的具备那种程度的力量吗？在皋月追忆的过程中，他在选择了春紫苑这一锚点之后就被迫不断地在心中强化春紫苑这一象征。换言之，皋月的情感落脚点始终在他自己身上。他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而不愿恋爱，在遇到结夏之后宁可“否定过去的自己”也坦然接受了结夏的告白。他本以为结夏会如同她自己所说的「我在这里」那样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但是突然长达两年的不告而别又彻底摧毁了他的恋心。这个过程过于短暂，两人交往的时间不足半年，然而这几个月对于皋月而言却让他得以走出过去的桎梏而重新确认自我。因此，皋月必然不愿意面对结夏失踪这一现实，而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春紫苑，不断地在此之上进行“追忆”。
只是，如果人能仅仅靠着回忆活下去的话，那也过于浪漫了，这样的人生简直不堪一击。所以皋月不可能一直持续在这样的状态之中，脚本让他陷入了一个必然的悲剧：回忆丧失。
结夏选择在“人鱼传说”这样一个残酷的“传奇”中牺牲自己以换取后世的安宁，而双胞胎妹妹结月选择替代姐姐回到大阪继续和皋月在一起，今后作为结夏一直活下去。这本来没有什么问题：两人是双胞胎，外观一模一样，而经历了长时间的分别的皋月也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人并不是结夏。本来这一切都可以完美地进行下去，这个故事将变成只有结夏一个人会变得不幸的真正的“传奇”。然而，皋月面对重新归来的“结夏”却无法继续向前迈出脚步，而是继续在回忆中停留。因此他才感受到了巨大的龃龉：结夏与他的那份关于春紫苑的回忆丧失了。“她失忆了”不过是浅薄的自我欺骗，皋月明知这一点却仍然不愿意放手。终于，结月如同结夏一般再度消失，皋月不仅丧失了春紫苑的回忆，而且再度丧失了拥有结夏的现实。无论是现实还是回忆都一无所有的他被迫迈出脚步——这是一场背水一战。人生凝滞的状态被打破，又无法回到现实之中，处在隙间中的他只能向着那仅有的一束光奔去。
在被浪漫拒绝之后，他仍然不愿放弃浪漫。在看到了「伝奇」之后，他仍然想要去拥有「伝綺」。故事就此诞生：结夏的两个结局，一是饮下剧毒后在皋月的怀中停止呼吸，二是被皋月及时解救，最终团圆，都是过于浪漫化的结束。因为对皋月而言，拯救结夏的同时，结夏已经成为了春紫苑一样的象征。与其说他拯救的是结夏，不如说他拯救的是濒临破碎的自己。正因这种浪漫的个人主义的存在，「伝奇」才得以变成「伝綺」。名为结夏的美少女本应在「伝奇」中死去，然而在皋月浪漫化的背水一战之后，她得以在「伝綺」中重生。藉由结夏，皋月的追忆与未来紧紧相连。藉由「伝綺」，皋月重拾追忆又得以面对现实。当「伝綺」诞生的时候，他和结夏的世界也真正开始了。

当然，突兀的民俗学转向、禁不起推敲的剧情逻辑、处于未完成的状态的感情流变等等，使得本作的故事发展得过于僵硬，这是无法弥合的缺点，是难以突破的被同人ADV所规定的上限。然而美少女就和花一样：她当然美丽，但是仅仅是美丽的有形之物的话，简直要多少有多少。没有几个美少女能经得起解构的推敲，因此真正核心的在于个人的感受本身：我们从花中到底看到了什么？更多的可能仅仅是一朵不会带给自己任何感想的花，但是我们总能遇到那样一朵，或一种让自己倾心的花吧。 对于皋月而言，春紫苑正是这样一朵花，结夏正是这样一种美少女：她们本身并不过于强力地侵入自我之中，而是在自我不断浪漫化的过程中变得无法分离。而自浪漫始，那么也就应该以浪漫终——这份浪漫决不是处于幸福之中的人的逃避，而是不幸之人为了重拾幸福而作的努力。
幸せだから。ハルジオンが、今日も雨と咲いてい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