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4-25 22:45 /
原标题:Apollo's Eye: A Cartographic Genealogy of the Earth in the Western Imagination

作者:丹尼斯·E.科斯格罗夫(Denis Edmund Cosgrove)

译者:我

按:鉴于原书扫描版图像模糊,除部分作者自摄图像移用,其余均为自行搜集。

全球化是我们这个时代一个强有力的观念。它由技术创新、资本躁动不安的寻找投资机遇、地缘政治的野心、热诚的意识形态或宗教信仰,甚至由旅行的欲望和冒险推动,是现代性的一道多面难题(hydra)[1]。无论是将其描绘为(信息、货物)加速流转的布满错杂网络的球形,还是遭受压榨与过度开发的星体,全球化正是从地球的图像中汲取富有表现力而具有政治性的力量。甚至只消漫不经心地瞥向报刊杂志、电视或者是广告,便能看出地球图像对千禧年想象施加的吸引力有多么显著。

地理学声称对地球有特别的占有权。根据定义,其智力任务是描述地球的表面。本书起源自(他人向我)对一场包含地球卫星图片的摄影展的地理学解读的请求。从我瞥见地球那看似简单的形状的历史深度与文化复杂性开始,一开始似乎容易的任务很快变得极具压倒性。我的根本问题很简单:西方将地球设想、表现为统一的规则的球状体产生了怎样的历史影响?居住在地球上的人类无法同时拥抱地球表面上两块狭小的区域,但是在想象中他们却能把握住整个地球,并将其置于无限的宇宙中,交流与分享地球的图像,无论是将其理解为平面抑或是实心体。直到20世纪晚期才有人实实在在目睹宇宙中旋转的地球整体,而这项成就的冲击通过全球化的语言与图像(犹然)回响。然而,略微思考便能揭示出:见到地球虽属全新,但实际上终结了想象与思考如此可能性的漫长谱系。在(人类)拍下地球照片之前,此举意义早已为人预见。

当代的全球化在起源上是西方性的,并与现代化的过程整合为一体,而“西方”的概念也正是由此过程在同一个地球表面得以区分开来。“全球化”打破了“西方与其他地区”,核心与边缘,“第一”、“第二”和“第三”世界这般稳定的、将诸多不平等归因于自然因素(naturalizing)的地理模型。全球化的空间以流转、交换、汇聚为特征,在或疏或密、或高效或低效的网络中不平衡地流动,产生了多样且错杂的结果。尽管从历史的角度看,许多交往互动都是如此,但在地的、辖域化的经验意味着在想象中,文化世界(cultural world)与文化认同早已是围绕着假想的社会-空间的中心地位而组织起来。

历史地说,宇宙地理学(cosmography)是对于地球(earthly sphere)与天球的综合研究的名字。作为一门科学,宇宙地理学在早期近代欧洲人努力设法应对他们知识空间的扩张中吸引了他们浓厚的兴趣,并反映了在大千世界(creation)的多样性中把握统一与将人类置于其中的渴望。由宗教愿望、对普遍知识的渴求、全球性启蒙的梦想以及地缘政治的(建立)帝国的迫切需要种种因素推动的宇宙地理学,是在以浮在宇宙中的地球表现的全球主义与全球化背后,在不经意间一闪而过的持久诱惑。宇宙地理学的谱系有许多部分,每一个都是拥有庞大、专业化文献的科目。其持久存在的问题、其产生与需要的大量知识技能同样挑战着书写其故事的尝试。科学、哲学、制图学、文艺、探险、地理和物质文化的历史都有专门的资料。没有一者能独立于更广阔的经济与政治背景;所有这些都在“西方”与其既是想象也是实际的“他者”间的人种交往中受到了深刻影响。在最简单的技术层面上,地球与地外空间的形状的表现本身即已展示了复杂的历史问题。无论是碟形还是球形,无论是制成模型、画出抑或是利用数学方法投影成地图,地球总是通过自己的表现形式为人所知。而表现形式对于塑造对世界本身的理解与进一步行动有着能动性。

面对这样的宇宙学问题,我选择追溯地球(globe)与寰宇(whole earth)[2]的图像,因为它们建构并传达了位于当代全球主义的普世主义主张后鲜明的西方思想观念。正如我已说过的,“西方”本身就是在历史中形成、变化的建构物,形塑了地球并从一个已经被意指的地球中区分出来。必然为一个被定位的(positioned)地点而宣称普遍性的悖论为本书提供了一个重要主题:阿波罗之眼的主题,(也就是)位于地球之上的视角,宣称(自己)为超然理性客观的遍及地球表面的深思熟虑。理性主义者与实证主义者宣称客观知识(的存在)的局限性广受承认,但他们的思想和物质影响对塑造西方的地球观念十分关键。与阿波罗式视阈(Apollonian vision)及其普世主张紧密联系的,是区分自我与人类的流变话语。与地球整体的图像紧密相连的人类团结统一概念深深塑造了民族间的交往与交易。

作为太阳神,阿波罗同天体的形状与规律性运动直接相关,而天体长久以来提供了和谐的范本和隐喻,这种和谐既能从视觉上理解也能从听觉上理解。以数学形式表达的音乐一直与行星形状联系在一起,而行星运动则通过超验的狂喜状态与星球与个体灵魂无中介的联系产生了关系。对宇宙之梦(somnium)的看法与经历是对于地球的理解与表现中反复出现的特征,而这构成了这项研究的第三个部分。

将地球上多样的生命统辖为统一的画面的阿波罗式的凝视,是个体化的(individualized),是从单一视角出发的神性的、宰制一切的视阈。那样的视阈同时是放权(empowering)与捉权的(visionary),暗示了从地球进入行星与恒星的领域的飞升。这飞升的主题联系了地球与天球,以致于在飞行中升入地球之上成为了全球性思考与想象的长久元素。对灵魂飞升的坚信,亦即对人类生命的命运是进入地球表面之上的天国而超脱的坚信,与宇宙之梦欣然接受的和谐之形而上学相连。又或者,阿波罗式的凝视为自己攫取神性的权威,从神圣的中心将权力辐射遍地球表面,帝王般地将人类的权威施加与投射到地球的最远端。在透过希腊罗马的遗产而折射出的将基督形容为神人(God-man)二性的叙事中,这两个方面相互交织,成就了西方基督教的普世性目的论。帝国的当务之急通过地球的图像描绘出来,并以以世俗与宗教权力为轴的地球表面为中心。两千年以来,凯撒与教皇之城罗马在西方想象中一直被描绘成典型的全球性城市。

在西方想象与思考中,这些主题在地球的图像、含义和道德解读中相互结合。我在书写它们时,试图忠实于想象、道德思考与描绘地球中明显可见的实际举动的不可分割性。以下九章构建了从古希腊古罗马到二十世纪的地球图像与含义谱系。它们并不暗含线性或进步的历史叙事,尽管这样的叙事在地球概念与全球化本身那里总是隐蔽的,时常又清楚明白。我最仔细关注的是早期近代阶段,围绕欧洲人首次环游地球、将其重新安置于他们对宇宙的理解中并彻底变革其在模型与地图上的表现形式的十六世纪。章节标题指涉地球与西方经历的重要联系:帝国与诗性的、古典的、基督教的、海洋的、视觉的、象征的、启蒙的、现代的和虚拟的。每一章都关注一定数量的地球或寰宇的具体图像,以此组织对于宇宙地理学观点的讨论。我的目的是揭示当代全球性思考的深层根源,承认如今地理想象植根于的在某种程度上异常复杂的宇宙地理学传统。地球的表现形式对西方想象施加了特别强有力的影响,尤其是在过去的一千年中;鉴于西方文化的主动全球化,这不足为奇。

参考
[1]这个说法来源于希腊神话中的九头蛇许德拉。它的头颅砍下一个还能复生,作者借以表示全球化的问题错综复杂,具有多个方面,不能够轻易、迅速解决。——译者注
[2]作者将这两个词语并置,疑是有意区别二者。后者盖指未能明确指出地球是一个球体,但仍然以整体性的视角认知、表现地球。——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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