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9-29 17: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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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评价两极分化比较严重,但个人认为即使抛开颇具噱头的猎奇、百合、病娇等元素,与仍然存在的不少问题,《HSL》仍然是一部值得从多方面深入探讨的作品。

在思考时参考了Bangumi、豆瓣、300、贴吧的许多文章,在此对广大网友致以由衷的感谢。

“好的作品,火的作品,和我喜欢的作品,并不是同一个概念。”同样地,一部作品有许多缺点,并不影响我们对其优秀的地方进行评析与思考。

本文将从环境、人物、情感三方面展开。

一、在爱的阴影下

如果要给《HSL》做一个定位,我想说:“它不仅是一部优秀的纯爱作,也是一部合格的群像剧。”

老师、店长、叔母……无论是路人还是主角,稍有戏份的人物几乎全都在不同程度上扭曲着,难逃于“爱”的魔咒,却又只能施加给他人残缺不全的、自以为是的爱——实际上只是在索取。就连公认的“唯一正常人”翔子,也难逃这份贪婪。

在分析各异的人物前,我们不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正如作品中夸张化地描写的那样,人难免是自私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与诉求,为什么现实生活中我们还能维持正常的交际?

理性的制约并不永远有用。从现状和目标出发,砂糖无疑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理性”的角色——如果要维持现状,要保护两人的“幸福城堡”,杀死翔子或许正是更好的选择。显而易见的是,理性既然能悬崖勒马,就也能置人于死地。

所以答案不止于理性,还有重要的一点——同理心。

采取行动前,任何正常人都会或多或少地与即将受到影响的对象共情——就算对方是动物也不例外。看到无关的人痛苦时,我们自己的内心也会跟着发颤。这是人作为社会性动物的本能——所以我们往往会尽量避免伤害他人。

然而,共情的前提是感同身受。如果一个人压根就没有类似的体验,“同理心”也就无从谈起了——正如少有人能下手杀死一只可爱的小猫,却对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感觉一般。

后天的“反社会人格”大抵也正是如此——由自我缺失所引发的共情能力的匮乏。

“糖果罐空了,需要找东西来填满它。”

剧中多次出现的“糖果罐”无疑是对这份病态爱意的最佳阐释——正是自我的空虚与匮乏促使他们不得从他人处寻求确认,寄望于通过他人来完成自我——然而一个没法爱自己的人又怎么可能给别人以爱?最终留下的也不过是以爱之名的索取和控制罢了。

他们不自知地创造出下一个自己。

为了使这场悲喜剧的脉络更为清晰,作品简单地以年龄为界限将人物明确划分为了两类——形成中的人和已经成型的人。

后者如老师、店长,没有背景与铺垫,一出场时便已经是位于“社会边界”之外的怪人。没有人会去与他们共情——因为他们本就是不可理喻、难以理解的。我们只能给他们打上标签,当做特殊样本加以分类。

然而,在遍览与我们更为相近的前者的经历与蜕变后,后者那未曾浮出水面的过往,似乎也就不言而喻了——三星太阳两次遭到侵害,神户旭则深受原生家庭之苦。他们以普通人的形象登场,却在一次次被已然崩坏的成年人伤害后终归被甩出了名为“正常”的轨道。

值得一提的是,漫画中还通过神户优奈(盐的母亲)的经历完整地写出了一个人逐渐扭曲的过程——她作为受害者登场,并最终在挣扎中扭曲,化为了常人无法理解的模样。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像小混混之时她选择亲手结束这一切,但她的所作所为却也已经给盐和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一个闭环构成了,可以说《HSL》正是由一个个“局部无解”的故事组成的。这种创作手法显然不算多高明,但也足以自洽地完成背景的铺垫。

二、糖和盐
美来自于明暗交杂的层次感,如果没了阴影,光明就不能成立,正如阴影失了光明便只有单调一般。

纵观动漫史,一部好的作品如果煞费苦心地塑造出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那么它的目的便一定是在一定程度上讴歌光明。

当然《Happy Sugar Life》也是如此。

同样深受原生家庭之痛,砂糖与盐相遇于黑暗之中,因空虚而相濡以沫。两人搭建起一座爱的城堡,重复着每天的誓言,竭力守护着来之不易的日常生活。

虽然本作在叙事时偏爱冷色调、阴暗的色彩风格,终其全片,却不难发现凡是两人独处情节都充满了梦幻般的画面(明朗的色调+略显浮夸的特效)。

这当然可以用两人相处时的温馨来解释,不过考虑到同样的滤镜也会出现在三星的眼中,我更愿意称这层滤镜为“幻想”。为了进一步分析与理解,我们不妨参考一些理论。

“民族是想象的共同体”——在《共同幻想论》中,吉本隆明也将家庭归咎于一种“对幻想”——由于“对幻想”确实基于两人之间的关系,无疑无法被回收到个人意识之内。而对于家庭这一共同体的幻想之所以有别且独立于对民族与国家的幻想,也恰是因为它以具体的人而非抽象的集合为基础。

上野指出“对幻想”这一概念是“非历史”且完全以传统的男女一对一关系为中心的。然而,将其定义与概念扩展后仍然能获得相当的参考价值——我们得到了一种至少对《Happy Sugar Life》中的“爱”相当透彻和有效的总结方式。

现实并没有改变,然而两人在一起时世界却可以变得美好——魔法般的咒语便是“幻想”。将两人的关系称之为爱,将染血的房间称之为家,由此便可以获得安全感与幸福感。

《Happy Sugar Life》中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类似的幻想中,因此无论现实中处境如何我们都很少看到他们气急败坏或泪如雨下——砂糖和盐也是如此。恰如《EVA》中所叙:

碇真嗣:我不清楚,我不太明白什么是现实
绫波丽(莉莉丝):你无法正确把握他人的现实与自己的真实之间的鸿沟吧
碇真嗣:我不知道幸福究竟在哪儿
绫波丽(莉莉丝):只有在梦中才能找到幸福吧
碇真嗣:所以这不是现实,而是没有任何人的世界
绫波丽(莉莉丝):对,是梦
碇真嗣:所以,我也不存在于这里
绫波丽(莉莉丝):你只是在编造能让自己安心的借口,以此对现实进行报复
碇真嗣:难道不行吗
绫波丽(莉莉丝):你是在虚幻之中逃避现实吧
碇真嗣:不能做只有我一个人的梦吗?
绫波丽(莉莉丝):这并不是梦,只是以此来补偿现实而已
碇真嗣:那我的梦在哪儿?
绫波丽(莉莉丝):那是现实的延续
碇真嗣:那我的现实在哪儿?
绫波丽(莉莉丝):那是梦的终结


何为“只有我一个人的梦”?并非是说这场梦中只有“我”一个人的“存在”,而是指在幻想中只有“我”一个人作为主体而将其他人客体化。

松坂砂糖乃至许多传统意义上的病娇都难逃这种“主体性”的专制——一方面,他们是理性的代表,很好地理解了社会规则并对其加以利用。另一方面,在爱情这场争夺主体性的斗争中,他们却深陷于不自知的幻想中而在不自觉中将对方物化。

砂糖将盐乃至两人组建的家庭视为要保护的“城堡”,自己则披上夜幕去战斗,在盐面前深深隐藏自己的作为与面对的黑暗,到头来仍然忽视了盐作为一个爱她的主体的存在,不是生活在爱与被爱的幸福中,而是生活在自己想象的爱中。盐也自然难以触及她,两人亲密无间却终究隔了一层障壁。

相较于情感外放还有着许多内心独白的砂糖,盐的内心则显得更深藏不露些——她常以善解人意的“天使”形象示人,然而超越年龄的成熟下绝不是普通的花瓶,在盐的心中同样有着万丈波涛。

她的善良是对所有人的,然而对砂糖却仍有一层特殊——在砂糖为她拦下所有的黑暗时,她也同样希望帮助砂糖承担。在这个脆弱的“家”中,盐也同样来自于外面的现实。

从盐的视角出发,母亲“抛弃”了自己,哥哥也只是为了追求心目中圆满的家庭,所需要的并不是自己而只是名为“神户盐”的妹妹。而砂糖则愿意为了自己而不惜手段。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砂糖完整地接纳了自己,孤身与自己眼中荒诞而冷酷的世界对抗。

“双重正义”降临了——盐选择了砂糖的正义,这也意味着她对砂糖的完全认可。因此,她不甘于只是扮演一个“家人”的角色被动地承受和给予爱。即使知道砂糖在做什么,她也选择与砂糖“成为共犯”。

盐向砂糖诉出了她的认可,此时故事已经不再是砂糖一个人的故事,而是两个相爱的人共同经历痛苦与磨难的故事。

直到最后一刻,未曾感受过爱的砂糖终于理解并体验了爱的全部含义——被所有人当做天使,凝视为客体的盐,也从砂糖这里得到了对自我的确认。
相爱的人最终改变了彼此。

三、走向现实的终结
《Happy Sugar Life》的结尾颇有讽刺之感。

正如古希腊神话中的俄狄浦斯王一般,每个人的因都构成了自己的果,每个人的结局都适得其所。其中尤以砂糖为甚——两人之所以回家拿戒指,是因为杀死翔子的时候砂糖为了不玷污盐摘下了戒指。旭之所以会赶来,是因为翔子提供了门牌号而三星提供了情报。房子之所以着火,是因为砂糖提前嘱咐叔母毁尸灭迹……每一处细节都能找到与之呼应的伏笔,可以说正是砂糖自己导致了自己的悲剧。

“回家拿戒指”的情节看似突兀,用“无法割舍的过去”来诠释却也合情合理。尽管两人找到了新的生活,曾经也还是不可能一笔勾销。过去积累的矛盾与罪孽,如今只是借由这一形式爆发而已。

生于扭曲,迥异于社会的正义也走到了尽头。

下坠的过程中,握着盐的手的砂糖变成了两个——一个眼中没有高光,象征着没有与盐在一起时空虚而纯由理性驱动的砂糖,一个眼中闪烁着高光,象征着得到了“爱”的填补的砂糖。此时砂糖的一分为二与合二为一,或许正意味着她的自我得到了统一与完整。

而贯穿全剧的糖果罐,此刻也终于被填满。

在终于感受到这份沉甸甸的爱之后,尽管已经不能够用语言传达,砂糖还是做了最后一次独断专行的行动。

让盐活下来。

故事以两人阴阳两隔告终——细细想来,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利兹与青鸟”?

砂糖(利兹)因为爱而将盐(青鸟)囚禁于自己以外的远方——也就是放手。而青鸟也因为对利兹的爱,永远再不可能回到她身边。

砂糖的选择无疑是自私且不讲道理的——然而此时的独断又同往常的选择有所不同。

第一层,砂糖放弃了固执地将盐留在身边,牺牲自己的生命将海阔天空留给对方。
第二层,砂糖将盐限制在广阔的天地之间,用爱的武器唯独将她从自己身边赶走。
第三层,砂糖以蛮不讲理的选择为载体,将无私奉献又自私索取的自己全盘托付给对方。

最后一刻——盐不再是砂糖眼中的客体,而砂糖也不愿只是做对方的“客体之客体”。因此她选择将作为主体的完整的自我强加给盐,其中既包括用来索取的“糖果罐”,也包括用来给予的“糖果”,用余生来贯彻两人的爱。

《Happy Sugar Life》的故事结束了,但两人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当梦已经超越了现实,就连现实也会为之让路。

有趣的是,在一切都已成定局的最后,象征着社会正义的警察才姗姗来迟。

这是正义对“砂糖”们的审判吗?——这又何尝不是砂糖的正义对“正义”的审判。

最终,什么也没有改变,阳光下的社会仍然按部就班,社会的阴暗面仍然一切照常。改变的只有砂糖与盐——她们在虚无的苦海中得到了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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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2024-4-15 13: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