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6-1 04:11 /
忤逆记忆的慵闲,调掇出某段少女的剪影。

与Y小姐的初遇或许是三月末,毕竟我也不敢承认自己就该恰好记得那一瞥。
桃花开了。我不喜欢桃花,有一种俗艳。
她的背影大概就落在那里。搅扰回忆,叶叶难辨。
尚且得以描摹的画面里,是六月的天空。浅浅的热浪拍打榕城边角,溢出水杯的天空穷极澄澈。
器乐课刚结束,我抗拒着窗外的夏意,硬着头皮推开了琴行的玻璃大门。
暑气包裹上来。真是粘稠有余,随即抻了抻衣领,叹口气,迈出屋檐。
日光实在太毒了。克制住转身的欲望,杵在原地。一手探过眉心背向脑门,一手拎起挎包,45度仰天,朝太阳努了努嘴。
最是赶巧,推门的吱呀声从背后传来。我侧身,正擦肩。
Y小姐的发梢拂过唇边。我不禁微颤。
她扭头,轻颔。目光里带着清风,透出一丝承蒙暑气的流苏。
那一瞬,下颌忽张,几近脱口而出。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太蠢太老套太羞耻了...我绝对不该记得这种事。
少女愣在原地,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搭讪的怪人。大概是被我那离谱的台词吓了一跳。
出乎意料地,她笑了。
脑海里应该有她忍俊不禁的画面——浅咬下唇,眼角微收,不算太长的睫毛抿起几道新月。纤薄的鼻翼悄悄一缩,小嘴一鼓,‘噗’一声,轻轻的。
“呃...抱歉,刚才不太会说话。就是总感觉同学你有点面熟...”
一时无可适从的我眼神迷离,恍惚间瞟到她身后的条状挎包。
“你是练长笛的吗?”
“嗯。三年了。”声音也好轻,融进夏天的空气。
光从黑乎乎的挎包看不出什么门道,倒是她紧了紧肩带,也看不出有意无心。
“我在这儿也学了差不多两三年,管乐的课程都在同一层上,应该是平时跟你见过?”莫名自然地开启了对话。
“今天临时调到下午上了,我之前好像没见过同学你。”怎么感觉有点冷啊...肯定是说话太直被嫌弃了吧。
“啊,那今天还真是挺巧的,哈哈...”突然想起什么,“我叫———,x附中的,你呢?”
“———,和你一样,x附中。”
真是个恬淡的名字。
Y小姐抬起手背,朝脸颊蹭了蹭,揩过一层细密的汗珠。
啊,这么一说,天越来越热了,视野一角出现扭曲的空气与光斑。
“哈哈...”又是尴尬的讪笑,我轻拍后脑勺。“这天太热了,边走边说吧。”
她眨眨眼,又是‘噗’一声。“嗯。”
“坐车吗?”指了指不远处的站台,“都是x附中的话,应该住得不远吧。”等等,我在干什么...不由自主地就开始打听人家的住址...纯纯的变态行径...
Y小姐好像愣了愣,唇边微微开合:“...在步行街。”
那一带是整片的社区,住宅新旧不一。真是朦胧的回答...果然,被防备了。呜啊,一阵胃疼。
内心苦笑着,上身朝车站微倾,随她迈出了脚步。
小城区的公交排班不算密集,正想着该如何接续话题,橡胶摩擦柏油路的声音却混杂着热浪扑面而来。
Y小姐扭头看看我,又笑了。我无法想象自己的表情,应该很怪。她的眼神却显得异常清澈。
拉长的‘呲——’声。车门打开,冷气从人类最伟大的智慧结晶中溢出,洒在我们脸上。实在舒爽。
我捕捉到她霎时短促的呼吸,随即是一片淡淡的水雾,恍惚朦胧了双眼。落针晰晰,恰入耳。
“再见。”
“......”
车尾扬尘的气浪把我拉回现实。“好热...”步行街跟我家反向,得过马路去对面车站了。
夏风栖然。
“啊,忘了问她在几班。”

......

“真巧。”好轻的声音,我想起那天空气的味道。
Y小姐端着餐盘,看着略显呆滞的我。
大概是刚好在同一个窗口取餐,我们得以歪打正着凑到临近的一桌。
“食堂的面只要六块呢。”她缓缓放下餐盘,在我面前坐下。
“啊...是挺便宜。”好不容易晃过神来,开口第一句却如此令人无语。“不加点什么吗,清汤寡水的。”我到底会不会说话...
“我吃得淡...”有点冷的回应。我尬得胃疼,暂且放下筷子。
“你每天都来食堂吃吗?”
“嗯,方便。”她去拿了双筷子,不紧不慢地吃起了面。
瞥见Y小姐校服上的条纹,小我一届。有点意外。
“没跟朋友一块?”话一出口我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她没出声,不知是在吃面还是被我说愣了。
目光游离,好死不死落在了白皙的脖颈上,微微的起伏,弧度很小。
“她们家离得近,就都回去了。”
大概是我的错觉。Y小姐的眼神有些落寞,嘴角却轻轻抿着,似笑非笑。
我识趣地低头吃面,这情景看起来挺尴尬,又有意料之外的和谐。
话说回来,今天确实很巧,再一周就放假了,没想到能在食堂碰上。
“马上就到暑假了,在这儿遇见还真不容易...”其实我家离学校也很近,今天只是发现饭卡里有点余额才来换换口味。
这半句话哽在喉边,被我咽了下去。
“是啊,快暑假了,有什么安排吗,学长?”这一声学长听着莫名刻意,我的胃一阵痉挛。
貌似Y小姐的性格也挺古怪。明明只是前两周的一面之缘,何况我当时那副搭讪的蠢样。结果今天若无其事地坐到我边上跟我打招呼,现在还突然提起什么暑假的计划,总觉得不对劲。她不会在拿我寻开心吧...真是扑朔迷离。
“额...我没什么固定的安排,基本是在家里闲着吧...偶尔到街上转转...”
“那...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海边?”
Y小姐的眼中闪烁着什么。
“哈?”
海边?
这里倒确实离海不远...
等等,为啥啊?
“嘿嘿,开玩笑的啦。”
她吐了吐舌头,表情很狡黠,眼神却没变。
“饶了我吧...”
真是莫名其妙,她看上去也没那么活泼啊...就算是逗我玩也不至于突然来这么一句吧...
百思不得其解。我一边疑惑于Y小姐的奇怪发言,一边在意着那个眼神。
不知为何,她也安静下来,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的嗦面...
“学长...很不擅长跟陌生人说话吧。”冷不丁地。
差点没呛死。
我把最后一口面咽下,喝了口清汤压惊。
“额...”无语了,这跟之前是一个人吗...
“第一次跟我搭话的时候,真是有趣呢。”
这角色会不会换得太快了点?太奇怪了吧?
“那还真是抱歉...”我的脸看起来一定很痛苦。
“哈哈。”
那俏皮的样子倒是挺可爱的,不过刚才的话语总带给我一种莫名的神秘感。她为什么要开那样的玩笑?又若无其事地带过话题,搞不明白...
正当我想着这些有的没的,Y小姐吃完了面。表情看上去还挺满足。脚尖翘着,轻盈地摆动。

收完餐盘。卡里应该还剩五六块,去小卖部买了两根冰棍。
“谢谢。”比吃饭的时候安静了不少,真是搞不懂她。
Y小姐看着文静,冰棍吃得比我还快。刚啃了两口,她已经咬着小木棍上下摇晃了。
“这个绿豆味的还蛮好吃。”
“免费的当然好吃。”
难得打趣一下。
“嗯~食堂的面也好吃。”
“便宜吃起来才香嘛。”
她笑得很开心。

......

暑假。企盼许久,到来得却又如此理所当然。本就百无聊赖,瘫在沙发上摁遥控器,一摁就是一下午。偶尔凑几个附近的同学打打游戏打打牌,夏天的快乐大抵就是...好吧我承认这样的日子挺无聊。
这段时间没见过Y小姐,自从上回在琴行门口偶遇后,我就没在器乐课见过她。看来那次确实是临时调的课。
真闲得慌了,我会上街转转,或者跑到后山公园遛弯。
最近街上的实体店日益没落了。我不禁回想起童年。街头巷尾的热闹场面,如今已是难得一见的烟火气。
前两天意外发现小时候最爱去的尚干小吃店迁走了,逐渐也不那么想上街。
说到后山,学校就坐落在山脚一侧。而我家阳台能看到的、山的另一侧,是一个小小的村镇。
那里似乎还保有着什么。斜阳下的葱郁中,是一片又一片的平房。天色近晚,便成了灰扑扑的穹顶与灰扑扑的平房。唯一能分辨的,是那几缕孤落落的炊烟。夏天的傍晚很长,炊烟,能飘好久、好远。
“听说过几年,上岐村也要拆迁了。”

那天,临近傍晚,我朝后山走去。
其实后山很大,紧挨着鼓山山脉,归属于东南丘陵。
但我心里的后山很小。那个公园,那座校园,和那片小小的村子。
不过选择傍晚上山倒不是为了什么缥缈的意境,只是夏天的白日太无情。
举头望西斜,顺着那略陡的坡道蹒跚。
从我家后门到公园不算远,但我今天打算上山顶。
走过青灰色的花岗牌坊,走过废弃的防空洞,走过铁铸的天马雕塑、卵石沿的荷塘...
公园坐落在半山腰,再往上是一段不长的水泥路,坡度也不大。
路的尽头,有一座庙亭。
庙亭是后山的徽标。
它看着山脚下的孩子们长大。
从学校通往后门的辅路、到村镇、到我的窗台,那座陈朴的亭子就这么静静地嵌在山腰上,静静地聚集所有眺望的目光。
入夜,暖黄色的灯流进墨色的晚。环绕庙亭的光线,将它的棱角柔和地勾勒。白墙缟素,妃栏官瓦,伴暮风蝉月倾垣晓。
记忆中的它总是有着灯塔般的温存。此时天色近哑,踱步到它身侧,抬头仰望一旁矗立的高压电塔。穿息过林,线缆微颤,挂起我每个夏天空悠悠的思绪。
庙亭两侧各自延伸,岔道口一端指向山顶,一端通往村落。
我继续朝上迈进。修缮后的石阶踩起来很踏实,步履轻盈,无意偃息。
隐约能瞧见眺望台,距山顶百阶有余,我放慢了脚步。
身后已经有了夜晚的味道。适时点亮的街灯,映衬零星窗几。小城的人日子过得和缓,倒是苦了厨灶,总不得闲。
山上的能见度还很高。云层仍透着些许光亮,看不清边际。太阳的轮廓方才隐去,天空的另一头冒出了月亮的影子。
路过略显小巧的眺望台,我没有驻足。说实话,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今天上山顶的目的。闲归闲,但平日的我也挤不出这样的动力。暑假一天天过去,浑浑噩噩地消磨时光,吊儿郎当也不是个办法。大概生活总需要一点无意义的嚎叫,即便最终落得空劳心神。
不过今天我有种朦胧的予感,说不清道不明。爬上山顶算是心血来潮,抑或自作多情呢。
恍惚间,悠扬的旋律飘落,与风为临,过夏丘草木,声声入耳。
典雅的曲调,音色徐缓,流露一丝寂谧。携田园的幽静,轻盈高远,如梦似幻。那分解和弦的浪漫,精致而洗练,空灵清净。

《西西里舞曲》
Sicilienne Op. 78 - Gabriel Fauré
长笛独奏。

山顶。
一片开阔的露台,列出一水青灰色石栏,牧尘平野。
白衬衫百褶裙,黑色长发过肩,正如那烈日下的偶遇。
曲终。渐渐放缓的琶音,淡了余韵。
是她。
纤细的双臂侧举,静俏的背影,一剪银光。
夏天的傍晚很长。
轻斜笛身的少女,伺立于漫漫矢车菊蓝的夜空。
云彼如靛。
我呆呆地看着她,有点出神。
Y小姐没有发觉我的存在。就这样默默站着,目光朝向愈发黯淡的天际。
不自觉迈出一步,惊了树下的雀鸟,旋即四散。
褐羽掠过身侧,她仍未回头。
这白日梦般的情景,竟激起一丝苦涩。伴随复杂思绪落下的笛音,也让我听到了她。
那一侧的Y小姐,或许与我怀持相似的感触。
她吹奏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把诸多疑惑压进心里,突然想叹口气。
面前的少女美得像幅画。在逐渐化为墨蓝色的绘板下,明明只有一个背影,却给我泫然欲泣的错觉。
来到Y小姐的身边,朝她挥了挥手。
“哟,好久不见。”
她扭头看向我,表情有点呆滞,朝这边歪着脑袋。还挺可爱的...
“真巧。”Y小姐半晌才回过神来,冲我笑了笑。
有些出乎意料的反应,本来以为她会更惊讶点呢。
“是啊,真巧。”我平淡地表示赞同,随即抛出了疑惑。“怎么这时候来山顶上了?”
Y小姐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长笛。“我最近经常在这儿练习的。”
啊,我突然反应过来,从她家上山顶也不算远。这里的老街区近贴后山而建,延伸至临江不远处的货运铁路。步行街就在铁路道口另一侧,穿过主干道就是那一边的山脚。
但是那头的山路最远只通往这个山顶。所以平时在半山腰公园晃悠的我从未见到她。
这么一说,要不是今天脑子发热一冲动爬上了山顶,我俩还没法碰面。
突然发现自己连个联系方式也没要过,上回从食堂出来之后也是各回各班...
明明在同一个器乐机构上课,还是同一栋教学楼的学妹,每次见面都是靠各种巧合,总觉得莫名可悲...我是不是有点太没心没肺了...
不过换个角度看,这样的偶遇倒也透着一股生活在小城区里独有的人情味。
更小的时候,我也是这么闲着就看看电视、有事没事跑到后山或者学校边上的广场鬼混,总能碰上三两伙伴。当时的那帮孩子里也有几个现在一块刷任务的队友。
Y小姐低头看着手中泛起银光的长笛,略显试探地反问道:
“那...你呢?”
“啊,我最近过得挺闲的,想起来出门走走,就顺便到山顶上...看看风景。”
“哼~嗯...”
搞什么啊这可爱的反应。虽然听得出来她好像不太相信的样子...
我兀自胡思乱想着,她也静静地朝远方望去。
不知不觉,又陷入了相顾无言的局面。
山顶这片观景台的视野出奇地好。临江的半片城区一览无余,更远处的高架桥与三江口映入眼中也显得格外清晰。
万家灯火鳞次栉比,算不上大的市区点缀着无以计数的光源,连这片城乡结合部都显得繁华起来。
夏天的傍晚真的很长。纵使城市点亮自己,也难掩穹顶的深蓝。
好美的颜色。纯粹饱和的靛青蓝,水天一线、不留余染。
云卷云舒,依稀可见夜幕边缘徘徊的羽翼。浅滩青鸟,追屿寻风。穷目尽眺,三江汇流处,细密的光点映衬波涛。
耳畔飘过浅浅的吐息。身旁的她,融进夜色几许。
隐约能辨清对岸的海峡会展中心、造船厂里塔吊与船坞的轮廓、渔艇桅杆的顶灯...青洲大桥上,车流往复,横跨闽江。
我和Y小姐一言不发地看着山下的人间熙攘。俯视这片朝夕相处的城市给我带来一种奇妙的非现实感,乃至超然物外的错觉。一向认为自己贴近于所谓平和庸碌的市民阶级,但在这浮动的夜景中,保卫现代生活云云,又显得如此虚幻。宏大的概念终究难以诠释,他者广大的生活同样无法切实触摸。与之相较,此刻,身边的少女更近,却更是看不透。
‘这副光景在她眼中,又是什么模样?’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总是更加艰深晦涩。
「其实不论是怎样的景象,即使看着相同的事物,也很难产生相同的感想。
我们有可能产生类似的感想。然而,‘类似’这个字眼正是我们的感想有所不同的证明。人们只会看自己想看的事物,理解自己想要的理解。对电影的感想也好,对人的观感也罢,世界上有多少人,便会有多少种解读。
如此一来,那些‘我明白’、‘我懂你’之类的话语,总归不失偏颇。认为自己明白什么,本身即为一种激进的理解。
然而,我们不得不装作理解的样子。
人们总是以对彼此的模糊认知,来重新定义自己以及对方的存在。
这个道理正是如此暧昧不明。越是思考反而越难以理解,乃至偏离本心。」
天终于黑了。
墨色侵染夜幕,给月光留一角圆缺。
山间的晚风很清凉,拂过沉闷的夏。我停下自顾自臆想的消沉,眼底仍有些黯淡。
身旁传来了空气振动的嗡鸣,越发清晰。
这一声笛音极尽悠长,乘风入夜。
指尖轻动,旋律随之浮现。
没有提琴启奏的,D大调卡农。
我仰起头,是阔别许久的星空。
余光一侧,闯入那支镶缀月色的银笛。
Y小姐的演奏堪称精湛。即便是耳熟能详的卡农,也纯粹得听不出一丝古板生硬。
少女用旋律代替言语,娓娓轻诉。我希望能隐约体会其中意味,却也清楚自己无法窥得全貌。我们总归难以真正的理解什么,何况人的内心。
即便如此。也有切实存在、无须赋义的,夏天的夜晚、山顶的微风、城市的霓虹、零落的星空...这片景色,与她的笛声。
不必拘泥于思考感触的郁结,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就好。
初段主旋律的和声完成四小节分循环,她改了个调。收尾拉得很长,最后一声低音舒缓地散落在树影婆娑的空旷中,弥足悠远。
似曾相识,略显短促的呼吸。
“山顶的风景...美吗?”
声音很轻。
“嗯。”我倚着栏杆俯瞰灯影边际。“很美。”
“哼~嗯...”
转头看向Y小姐。她踮起了脚,两手背在身后,捏着那支长笛。
“你还真是多愁善感呢...有点意外。”
我无言以对。今天的确是脑子搭错弦...或许她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个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心绪杂乱的家伙。
“不过你选在这里练习,也是因为风景好吧?”试探性地问了问。
“唔...是这样啦...这里多好,空气清新还凉快,而且安静,吵不到人。”Y小姐顿了顿,歪头看向我。“但是今天来了个不速之客,吓我一跳。”
“额...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这儿。”我苦笑。“有个听众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吹得很好啊。”
Y小姐好像有些愣神,紧接着半开玩笑地开口:“那是,白白让你欣赏了独奏呢。”
“谢谢。刚才的卡农,真的很精彩。”
霎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雀跃,嘴角微微上扬。
“那...要来合奏吗?”那表情看似充满戏谑,神色却出奇地认真。
“啊...?”
这番话在脑海中卷起莫大的漩涡。我总是跟不上Y小姐的思维步调,这回更是格外地冲击。
她指了指斜后方的长石椅。
石椅上的单肩斜挎箱包里,装着两个笛盒。
“有一支之前用过的副笛,现在音色调得比较低。二重奏的话...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哦~”
谁出门带两把笛子...话说这家伙装可爱还蛮有一手。
“来真的啊...”
“你应该也吹过吧,长笛。”
那也不过是初学时期练个手熟罢了,现在能记得键位就不错了...
我一个学竹笛的,平时练习顶多就吹个什么清清玉湖水竹林深处之类的民乐,能跟她搭调吗...
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我有点不知所措,Y小姐就这么笑着,一脸打趣的模样。
唉。算了,来就来吧。
“我试试吧。”
走到长椅边上,打开笛盒,拿出笛头和清洁用具,细细擦拭起吹孔边的唇片。
组装没费多少工夫。好歹是竹笛的西方亲戚,再说琴行就那么几个管乐老师,各种洋货我也没少摸。
西洋长笛与竹笛的吹奏口型有不小的差别,好在指法还算接近,对应的键位之前也了解过。勉强试了下音,如她所说,的确偏低。姑且凑和吧。
“卡农?”
“嗯,你替大提琴的声部吧。”
我记的古典乐谱不多,这Pachelbe's Canon倒算得上是常年在案。
D大调卡农原本有四个声部,常用弦乐四重奏,钢琴和小提琴的搭配也很经典。既然要二重奏的话,我负责的部分就是二十八次的两小节和声循环。
有些忐忑地举起笛身,将吹孔凑到唇边。
好吧,当然没有什么想象中的香味,看来我刚才擦得很专业...
深吸口气,平复浮躁的心境。
启奏。
这支笛子的音色已经接近g调的中音长笛了,作低音打头确实比较合适。我顺利地完成了第一小节,虽然气息有点干瘪。
几拍后,Y小姐轻盈灵动的笛声适时插入。填补得恰到好处,甚至没有预演。仿佛早已熟知我的演奏。
接下来就是和声进行的重复循环,我专注于调整口型与吐息,好让音色尽量与她相称。
很快,主笛完成了前半的分节循环,是她先前转调收音的地方。有了启奏与低音声部,这回的演奏更加富有跃动感。田园风格凸显,Y小姐纷飞的指尖也愈发轻盈。
进入下一节,曲调逐渐欢快,她却略微放缓了力道,用更为绵长的气息漫过情绪的起落。而指尖在键位上不断翻腾,努力提升着跳跃的速度。
我控制自己的拍子加快对上她的节奏,同时作好换气的准备。
末段,一个优雅的滑音,转入悠扬的旋律。我稍稍拉长了单音,配合营造收尾的缓和。Y小姐的气息始终很稳。半闭的双眸、轻薄的唇瓣,飘然摇曳的发丝间,簪眉微蹙。
笛声飞入夜空,乘夏风远去。我和她一同伫立于此刻的卡农。
......
“一股竹笛味”
“别吐槽了...”我有些丧气。“指法还勉强,气息哪有那么好调。”
“哈哈。”
“唉...”
“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你喜欢吹奏吗?”
“嗯。有句话不是这么讲了吗,好的旋律能超越言语,之类的。”她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别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啊...”
“我相信,你的旋律已经能代替言语了哦~”好不容易调戏她两句。不过方才的话语,却是切实地发自真心。
“谢谢...”
突然正经的回应搞得我也不好意思起来:“能有件跟音乐相关的爱好也是难得的好事,坚持下去吧。”好老土的鼓励,什么长辈风格...
抬头看看天色,约莫七点半吧,也该回去了。在山上待太迟不安全。
“天都黑了,这里路灯太少,我送你下山吧。”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谢谢。”
怎么一下这么腼腆了...我也开始觉得羞耻了诶...
分解笛头笛身,把唇片擦干净后将所有部件和用具放进盒中。帮她收拾好乐器后,我们朝观景台另一个方向的岔道下山。
本来还想帮她拿挎包,不过Y小姐坚持自己背着。两支长笛也不算太重,我便没有继续固执下去。
这一侧的山路很缓,所以不必多顾虑脚下。我们有条不紊地走着,很快便听到了山脚集市的声音。途中两人都没什么话,但莫名地心绪舒畅。
阶梯突然陡峭了许多,是通往山脚的最后一条小道,只几盏昏暗的老式钨丝灯。我向侧前方迈出半步,替她探探路。
一步一顿地下了山,出了路口。老城区内道的对面,是我外公外婆一家小区住宅的后门。
作为老原住民,新旧城区的步行交通对我而言都是轻车熟路。穿过屋舍旁的窄巷,便来到了开阔的主干道。
主干道的那头,就是步行街。
陪Y小姐过了斑马线,随后与她道别。
目送她踏上回家的路,我走向了附近的车站。
从主干道坐公交两站,就能到我家大门口。
在站台一角无所事事地徘徊。还好有把公交卡夹手机套里的好习惯,不然今天八成得再徒步一公里回去...
不远处传来铁路道口的警告信号声,有点倒霉,正碰上货运列车经过。这下公交被挡在另一头咯,还得再等十五分钟啊...
终于,匝道开启的信号声响起,我从公共座椅起身,准备迎接载我回家的巴士。
就在这时,背后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车灯照亮了面前的柏油路。
来不及回头。
滴。“学生卡。”
车窗外,隐约能看见晃动的条状阴影。
摸了摸身后,摘下一张便签纸。
上面留下了一串数字。
......
回家吃了顿夜宵。掏出手机,打开QQ,输入了那串数字。
「是否添加为好友」
系统自动问候过后,我打了个‘你好’发过去。
「对方传来一张图片文件。」
啊,是山顶的星空。

......


#1 - 2023-6-1 08:53
(对二次元问候,向明天道别)
第一眼以为楼主自身经历
#1-1 - 2023-6-1 11:08
ミヒメ靘ゆ
虚虚实实啦(bgm38)
#1-2 - 2023-6-1 12:20
苍茫
ミヒメ靘ゆ 说: 虚虚实实啦
楼主的青春好青春。羡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