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5-9 10: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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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漫评人常说:这部作品丰富了一代人的童年、那部作品影响了一代人的青春;这部作品改变了我的一生、那部作品震撼了一个时代。
类似的作品有很多,但往往只能在动画这一方狭小的天地中溅起水花。回望古今,从来没有哪部作品能像《明日之丈》这样,真正意义上在整个日本社会引起广泛和深沉的震响:
1968年1月1日号,由梶原一骑原作、千叶彻弥作画的拳击漫画《明日之丈》第一回在讲谈社的《周刊少年magazine》上连载。
1970年3月24日,经由著名诗人、剧作家寺山修司提议,讲谈社为漫画角色力石彻的死亡举办葬礼。这是日本ACG史上第一个为虚构角色举办的葬礼。
1970年3月31日,由日本极左翼青年组成的赤军派策划实施了“淀号”劫机事件,并发表宣言称:“我们乃明日之丈是也(われわれは明日のジョーである)!”次日,出崎统监督的《明日之丈》一期动画在富士山电视台播出,其绚丽的才华和满腔的创作热情得以倾注在这部作品之中,使之成为日本动画史上的一座永不褪色的丰碑。在此后的岁月里,出崎统多次以“矢吹彻”的名号在其他作品的stuff表中抛头露面,展现了二者强烈的灵魂共鸣。
1971年9月29日,《明日之丈》动画因追平漫画进度,原创了丈出走结局,一期宣告完结。
1980年10月13日,暌违十年后,《明日之丈》二期再开,成功做完了原作漫画的全部内容。相比一期,二期从一期中后段的剧情开始重置并删去了草地拳击篇,许多角色配音更换,原动画制作公司虫制作也已经倒闭,但所幸出崎统依然保留监督及演出职位。随着时代的变化,动画技术进一步提升,二期的画质和线条有了极大进步,出崎统本人的演出方法论也至臻至熟,再次为广大粉丝奉献出一部值得载入史册的动画。
2004年10月29日,浦泽直树创作的长篇科学冒险漫画《二十世纪少年》中,本应早已惨死的主人公奇迹般阔别十余年归来,面对政府的残酷压迫发出了“我是矢吹丈”的豪迈宣言。
2018年4月5日,《明日之丈》50周年纪念作品《MAGALO BOX》于TBS电视台播出,继承了矢吹丈姓名和根性的主人公joe,为了不知是否会有的明天再度出发。
历时五十余年再度欣赏这部作品,现代人可能会觉得有些难以下箸:两季共126话的体量、昭和味儿十足的配音、一期开头那粗犷到极致以至于会被错认为是粗制滥造的作画风格、狂热浓郁的情感表达、全篇仅有的完全没有萌要素可言的三个女性角色...

时代在更迭,现代社会已经不需要《明日之丈》这种不讨好观众的、非快餐式的作品。一个比当代二次元受众父母都更为年长的动画,究竟又有谁会愿意去观看?

“我们乃明日之丈是也!”——震撼全日本,《明日之丈》何以超脱时代
1970年的淀号劫机事件,让《明日之丈》这部漫画从单纯的运动题材作品上升到了对时代、对社会、对政治的反射。但即使不考虑政治上的因素,《明日之丈》说是最优秀的运动作品也不为过。
在日本动漫作品的星河中,运动题材的作品从来都是最闪耀的那一颗。从安达充的《touch》、高桥阳一的《足球小将》、井上雄彦的《灌篮高手》到松本大洋的《乒乓》、渡边航的《飙速宅男》再到新时代的《排球少年》《青之芦苇》,日本运动系漫画从来少不了对于青春、人生、奋斗的讴歌和礼赞,少年时代激扬之热血也无时无刻不跳动着观众的心弦。
但是运动系的作品在创作层面上往往有一定的定式:以校园为主舞台,以具体赛事的发展为核心,一个体育弱校依靠有严重技巧缺陷但潜力无限的一年生、曾放弃比赛但技术天赋都相当出众的二年生、技术扎实打好团队基础的三年生,最终面对王者实现绝地翻盘的奇迹。这种定时比其他类型作品更牢固、更统一也更局限,这种定式既让无数优秀的作品得以涌现,也遮蔽了创作者和阅读者的眼界。创作者在比赛的具体技巧、策略、战法上穿针引线,力图打造一场场既符合创作逻辑、又热血贲张的比赛,但是却不知不觉前人走过的路径上遇见鬼打墙的境遇。
运动系作品发展至今的窘境在于:一场赛事刻画得越完美,就越有前辈的影子紧紧跟随。当我们埋头于太多少年漫画,渐渐把校园体育等同于体育本身,把比赛等同于运动本身,忽视了在校园以外,运动这一主题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讴歌青春的校园运动固然不错,但若论热血、论奇迹、论血涂满地的奋斗与挣扎,落魄与不甘,梦想与现实,孤独与荣耀,又有哪部虚拟作品能够比得上现实中的拳皇、球星和国手呢?职业赛场上一个个活跃的身影,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奇迹。对一个团体浅尝而止的描绘,终究不如对一个具体的人成长和拼搏的刻画来的鲜活深刻。
《明日之丈》描绘的就是这样一个具体的人。看惯了少男少女们在校园中追求对胜利、快乐的纯粹追求,我们很容易忽视矢吹丈这样一个讲述从贫民窟走向世界的拳击手的故事是怎样的传奇。正因为如此,当我们真正投入到这部作品之中时,我们也会很容易被他燃烧自己的惊人的孤独和庞大的能量点燃。他如飞蛾扑火般脆弱、美丽又转瞬即逝,留给观众的只剩震撼后的余晖和夕阳下的孤独。
《明日之丈》超脱于时代的原因还在于它本身就和时代紧密相连。在一些运动系作品中,作品内容永远在训练-比赛-训练-比赛中打转,主人公少有的日常情节仅仅是作为正餐后的调剂。但在明日之丈这部作品里,你仿佛和矢吹丈一起生活在七十年代的日本街头,一边是破旧拳馆、少年院、流民街、柏青哥店、立食荞麦店、草地拳击,一边是建筑工地、摩天大楼、跑车、医院和歌舞厅。高速扩张的冰冷现代工业化社会和破败原始的底层贫民窟街头互相拉扯,残忍地撕开日本社会的伤口,矢吹丈正是落下的第一滴鲜红的血液。

除此之外,在出崎统导演的指导下,明日之丈动画版在漫画版的基础上更增添了一份厚重的人文关怀:曾经的前日本冠军在街边卖着烤串,因伤退役的拳击新星混起了黑道;遥远的朝鲜战争,饥饿的孩子为了食物杀死了一个逃兵,殊不知那正是自己的父亲;远方山林埋藏着的小小农庄,他们的主人正在等着自己儿子的归来...当空洞的风呼啸得刮过七十年代的日本大地,我们与主人公一起毫无准备地迎接那个徐徐展开的厚重年代,我们没有泪水,我们满面尘埃。

“如果流下苦涩的眼泪,只能假装没有察觉”——野狗的悲情底色
在故事中,矢吹丈是一个典型的野狗般的角色。从北方的北海道到南方的九州,长时间的流浪生活构成了矢吹丈的全部童年。
这种出身草莽、有着悲惨身世又向往自由的角色在虚拟作品中非常常见,比如《星际牛仔》中的斯派克、《混沌武士》中的无幻、《MEGALO BOX》中的joe、《死神》中的阿散井恋次。身为流浪的野狗却一生追逐虚幻的星星,正是这类角色的悲情底色。
但问题在于,这类角色在作为主角被塑造时,创作者往往为其蒙上一层虚幻朦胧的滤镜,隐去他们的人格缺点,只留下他们自由、潇洒、充满魅力的时刻。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这样说到:“橘黄色的落日余晖给一切都带上一丝怀旧的温情,哪怕是断头台。”这一抹怀旧的温情既赋予了野狗一种独特的孤独美学,也是杀死野狗的最大元凶。当野狗失去了凶残的本性,獠牙与吠叫被消解成二次元萌点,孤独和愤怒被当作商品摆在台前兜售,所谓的野狗也不过只是一种被用于引起特定受众的萌点以达成消费目的的刻板化的人物角色符号而已。在圆盘及周边商法大行其道的今天,一部十二集的动画已经很难再分配出应有的时间去深入刻画角色了。
但所幸,《明日之丈》有的是时间、篇幅、才华和创作的热情。矢吹丈就是一条充满尖厉獠牙和伤痕,至始至终无人理解,只身走在孤独道路上的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野狗。
故事从一片风沙攘攘的落魄荒原开篇,讲述矢吹丈孤身一人来到旅馆街讨生活,意外结识落魄拳痴段平大叔。段平大叔想让丈投身拳击事业,而丈却对拳击毫无兴趣,每天纠集贫民窟的小孩们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到这里为止仍然是常规的欲扬先抑的套路,但本作的趣味之处就在于他敢于一抑到底——每当你以为故事要迎来积极向上的转折,丈就会用他的表现给你泼上一瓢名为现实主义的冷水:野狗始终是野狗,它对世界的敌意与生俱来,童话故事中那种轻易的转折并不是轻易就可以得来的。
经历整整七集的铺垫,故事终于迎来转折,但却是另外一个层面:丈并没有爱上拳击,而是因为犯罪开启了自己一年多的的牢狱生活。
在前七集中,丈的态度不可谓不恶劣:
面对段平大叔的热情,他反过来要向大叔每日收钱,因为在他眼里,大叔教他拳击不过是因为自己实力够强,二人的关系就像耍猴人和猴子的关系一般,彼此互相利用,自然也无恩情可言;面对白石叶子大小姐的善心,他趁机骗取上百万的巨额捐款,因为在他眼里,有钱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想卖人情,就像在云上俯视一样充满着优越感。虚伪的爱、装模做样的亲切”“只不过是为了自己才做好事”;面对旅馆街孩子们的亲近,他在拘留所里将送来的蛋糕在脚底下踩碎。
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矢吹丈是否真的无血无泪?答案是否定的。在法庭上,丈旁若无人、藐视权威,但一旦被关上昏暗的押运车,没有了要对抗的敌人,自然也不用再伪装坚强。独自一人的丈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敲打着冰冷的车厢,一边落泪,一边发出不甘的嘶吼。
直到这一刻人们才意识到,他才15岁。对抗警察、殴打狱卒、藐视法庭,对别人永无止境的攻击是这个少年保护自己的唯一方式。他还不习惯接受善意。和其他作品叛逆型角色纯粹令人反感的描绘不同,矢吹丈让我们能够理解:在那个残酷的社会里,一个无父无母、追求自由的流浪少年,他能也仅能是这个姿态。
动画第二十四集进一步表现矢吹丈坚强背后的脆弱和孤独。此时段平大叔的丹下拳馆已然开张,出狱后的丈终于决心投身职业拳击场。旅馆街的居民们全都聚在一起,为了丈的新生开了一场热烈的欢迎会。众人笑啊、跳啊、唱啊、闹啊,落魄的旅馆街终于迎来了祭典般的欢笑与快乐。夜深了,众人散去,丈却留着眼泪,迟迟不肯入睡:
“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不舍得睡去。真的是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温暖...”丈哽咽了,将头埋进被窝,独自咀嚼这一份迟到十六年、第一次被自己体悟到的爱。

野狗终于有了归宿,那么代价又是什么?

“他的名字是力石彻!”——败于命运的完美宿敌
动画一期第九集,力石彻登场。在监狱中的生活丝毫没有改变矢吹丈顽劣的性格,真正让一切故事引来转机的正是他。
战斗是野狗的宿命,如何接纳过去的敌人?那就是让它迎来真正的敌人。力石彻身为白石财阀旗下的拳击手、拳击界的明日之星,作为丈的敌人来说再合适不过。
力石彻的存在本身其实就是矢吹丈的反义词:矢吹丈业余,力石彻职业;矢吹丈瘦削,力石彻健壮;矢吹丈野蛮,力石彻冷静;矢吹丈风尘仆仆,力石彻风度翩翩;矢吹丈偷奸耍滑,力石彻光明磊落;矢吹丈在泪桥下的小木屋中贫困潦倒,力石彻在白石财阀的专用设施里养尊处优。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力石彻对矢吹丈。他们二人就像是对方的镜子,互为表里,互相映衬出彼此存在的另外一种可能,但二人心中燃不尽的激情、绝不服输的性格和对拳击的热爱又让他们如同磁极的两端,既互相冲突,又彼此吸引。
就这样,如同二律背反的两人很快在狱中迎来了冲突,本不可一世的丈很快迎来了人生第一次一对一的败北。意识到力石彻可怕之处的丈第一次给段平大叔写信:
“废话我就不说了。别藏着掖着,赶紧通过明信片教我拳击。我遇到一个不打败他就不甘心的家伙。这家伙很难对付,所以才值得我去打倒。我已经掌握了右直拳,因为越狱未遂,暂时要被关在单人牢房,有的是练习时间。拜托了!矢吹丈。”
为了明日之一、为了明日之二、为了明日之三...自由之时丈未能燃起的对于拳击的热情,终于在锒铛入狱后被名为“力石彻”的火焰点燃,从此开启了自己一边服刑、一边练拳的传奇职业生涯,而力石彻正是他要打倒的第一个目标。
在少年院时期,二人的斗争以力石彻的出狱不了了之,而现在丈也踏上了拳击手的道路,为了能在职业赛场上和对方一教高下,力石彻毅然决然决定减重两个量级。从羽量级到雏量级,这无疑是一场艰苦壮绝的斗争。
正如前文所述,《明日之丈》有的是时间、篇幅、才华和创作的热情:8集入狱、24集出狱、31集考取拳击手资格...丈一步一个脚印的成长才造就了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形象。这一次也是如此,动画足足花了六集时间描绘力石彻可怖的、痛苦的减重过程:在满是蒸汽的密闭房间穿着厚衣服运动以大量脱水、一餐只吃一个苹果、甚至把自己反锁在拳击会的地下杂物间...面对白石叶子和众人的不理解,力石彻的内心独白是这样的:
“愉快用餐吗?谢谢,但是我必须拒绝拥有全日本最先进近代设施的白石拳击会的请求,和一个住在桥下的破旧健身馆里浴血奋斗至今的男人战斗。那人正在没有华丽灯光和温暖床垫的地方等着我,那个名为矢吹的男人!”
顽强如力石彻也抵不住急剧减重的痛苦。在这里,导演出崎统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笔墨去描绘他肉眼可见的形销骨立、形容枯槁。想要了解力石彻的境地,眼睛是最直观的感受:
这里有迷茫和疲倦的眼神。


这里有痛苦和挣扎的眼神。


这里有阴贽和决绝的眼神。


这里有渴求和压抑的眼神。


在之前的故事中,力石彻从来没有丧失过自己翩翩的风度。但在这短短的六集里,他的失态和狼狈几乎变着法子被端到台前供观众欣赏。减重的尽头究竟是哪里?痛苦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在阴冷的地下室,力石彻不断和自己的本能反复斗争,终于在一个夜晚爆发。他砸破杂物间的大门,全然没有了冷静和自持,只是疯狂寻找着水源。一杯水,我只要一杯水!但是整栋楼的水龙头早已被事先绑好,仅仅是一杯水,究竟哪里能找到一杯水呢...回过头来,叶子小姐正眼含热泪,手里端着热水:
“对不起,是我把水龙头给缠住了。我预料到有一天你会这样,但没想到你能坚持这么久...别担心,我不会因为你无法忍受口渴放弃减重而难过,相反我很高兴看到你身上依然残留着人性的弱点...来,只是一杯热水,即使喝了也没有人会指责你,只是一杯热水...”
听到这番话,力石彻虚弱的脸逐渐露出了一抹微笑。他接过水杯——此时的他已经因为过分消瘦而显得面目狰狞——然后镇定地、缓慢地将水倒在地上。自那以后,力石彻再也不需要钥匙和门卫了。

这个场面给了我极大的震惊:在和矢吹丈对决之前,力石彻早已完成了和自己的对决。他依然那么从容,但不同的是现在的他是一个跨越自身脆弱的力石彻。拳击手的对决即是意志力的对决。放眼整个故事,再没有人能像力石彻这样强大。于是,这一仗的结果是——力石彻艰难赢得比赛,却死于减重和矢吹丈的拳击。

“全部燃尽...只剩下雪白的灰”——孤独的英雄追求理解
在整个动漫史上,力石与矢吹一仗的结局设计都显得格外出彩。上世纪八十年代,动画和漫画在作为“商品”之前首先是“作品”。角色的去留存亡并非由粉丝投票所代表的商业市场左右,而是受作者本身的审美、意志和热情决定。此时此刻,力石彻之于千叶彻弥就如同包法利夫人之于福楼拜,他们把作品带到了更高更远的境界。
这一仗奠定了《明日之丈》未来故事的基本走向:
1. 未来的拳赛表现其灰暗和激烈将远超以往。
2. 在后续的比赛中,胜负和真伪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赛场上燃烧自己的那个瞬间。对于丈来说,只要有裁判、有钟响、有对手,他就能永远在这个四角擂台中战斗。在草地街头篇章、卡洛斯篇章和荷西篇章中,胜负几乎已经成了故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注脚,但戏剧冲突和情节张力却达到了故事的最高峰。
3. 杀死力石彻之后,背负“杀手”之名的矢吹丈的悲剧结局几乎已成定局,问题只在如何如何表达、表达到什么地步。
至此,作品的主题已然由“意志力的对决”转变为“生存方式的对决”。而这种生存方式落在主角丈上,则表现为英雄的穷途末路和自我毁灭。
在故事中,每一个背负着英雄之名的拳手,都籍由和丈的对决完成了自己拳赛生涯的高潮和悲剧式的英雄谢幕。对丈而言,他们既是对手,又是朋友。在现实生活中,丈几乎无法受到身边人的理解:
西是忠诚的朋友,但他对于拳击只是浅尝而止,他有着自己要过的生活,不可能和丈产生灵魂上的共鸣;丹下段平对丈而言是亦师亦友的存在,也是其拳击生涯的引路人。但随着丈在拳击之路上越行越远、越走越深,丹下段平既反对丈近乎自杀式的决断,又不能给予技术上的支持,他能做的也只有默默的守望。纪子和叶子是丈的爱慕者,但她们同样无法理解丈在拳击上燃烧自己的疯狂行径。二期第14话中,纪子的话道出了丈的艰难处境和日常生活:
“矢吹不会孤单吗?明明那些同龄的年轻人在街上、海里、山里歌颂着青春,而你却日复一日地被关在充满汗水、凡士林、松脂味道的昏暗的拳击馆里跳绳、做拉伸体操、打沙袋。偶尔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亮着刺眼照明灯的擂台了吧?在那里你就像只斗犬一样,拖着满身是鲜血的身体疯狂地厮杀着。而且,明明还在长身体期间,却不能吃想吃的东西,喝想喝的饮料,真是太可怜、太悲惨了。这种青春,会不会太灰暗了?”
丈这样答道:
“我并不是出于内疚或是情义才打拳的,我是因为喜欢拳击才选择了这条道路。迄今为止,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数次体会到了燃烧青春的充实感,在满是鲜血的擂台上。这不同于旁观者体会到的不完全燃烧的状态,虽然只是一瞬,却能绽放出耀眼的鲜红,最后只剩下一捧白灰..全部燃尽,只剩下雪白的灰...”
对丈而言,他对拳击的追求正如同别人对于自己热爱事物的追求一样简单纯粹。有的人喜欢跳舞、有的人喜爱唱歌、有的人喜欢画画,这和丈喜欢拳击没什么分别,这正是丈所追求的青春,也是他得以证明自己的存在意义。对于这种感情,纪子始终没有理解,所以她离开了。而白木叶子经过重重波折,最终终于短暂地理解了矢吹丈,但这种理解只是粗浅的触碰,只是终于追上了他的孤独。
对于丈而言,真正能理解他、和他产生灵魂上的共震的,是拳击比赛时一同燃烧自己的对手。是减重至死的力石彻、是委内瑞拉的无冕之王卡洛斯·里贝拉、是韩国的冷血机器金龙飞、是完美的世界冠军荷西·门杜萨。同时也是出道战就被自己击碎下颚宣告退役的野狼金串、是草地拳击的老大哥稻叶。
没有家人的矢吹丈永远都在精神世界里游荡。在现实生活里没有人能追上他的脚步,只有在拳赛中才可以获得片刻的理解。这种理解和认同正是矢吹丈追求的东西,正如当年刚出狱时在泪桥下因为感受到旅馆街人们的热情而噙着泪不愿入睡的孩子一样。
正是因为对这份理解的追求,丈才会在拳赛中燃尽自己的一切。
为了更加凸显其悲剧性,作者为丈设计了许多富有悲情色彩的对手,从不同的侧面呼应着丈的存在意义,也让丈背负的宿命愈发沉重。
力石彻自不必多说,卡洛斯是第二个让丈重燃热血的对手。尽管在动画一期、动画二期和原作漫画中,卡洛斯vs矢吹丈这场比赛的具体走向都有着较大的不同,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这场比赛中,他们无视了裁判和钟声、无视了规则和胜负,拳击赛被抽象成了最原始的概念,即拳头与拳头的碰撞。此时此刻不再有教练、不再有观众、也不再有拳击,有的只是两个纯粹的男人心与心交流的瞬间和当下。


卡洛斯让丈在赛场上重拾了自己的热血,却留下了更大的遗憾:作为无冕之王的他在赛后终于迎来了挑战世界冠军的机会,却在一个回合内惨遭KO。赛后,卡洛斯被诊断出慢性创伤性脑病,再一次出现时已是神志不清的流浪汉。
拳击的世界实在过于残酷,回望丈的一生,和力石彻、卡洛斯的相识虽然短暂,却充满了男人间的理解和认同。背负着二人未竟的宿命,回归野性的丈开始向世界冠军荷西发起了挑战。
更为戏剧性的是,未来的丈也将承受着和二人一样的宿命。挑战东南亚冠军之时,丈正忍受着减重的痛苦,而这份痛苦比力石彻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的丈正不过二十出头,身体发育还没有停止,发达的骨骼、肌肉这也让他承受着更加严峻的考验。他本可以趁机迈向更高一量级,凭着自然发育的身体叱咤拳场。但对于丈来说,雏量级有着特殊的意味,是所有青春凝结而成的血和泪,是所有对手梦想的终结。对于这样的雏量级,丈无法舍弃。

在后期,这一悲情之意味更加浓厚。在赛场上透支生命般的战斗方式终于迎来了代价,丈同样也被诊断为慢性创伤性脑病。
钟声敲响,丈再次站上了擂台。这条拳击之路的尽头一无所有——除了二十一岁的矢吹丈注定在疗养院的下半生以外,一无所有。
故事的最后,丈依然败给了荷西。世界冠军捍卫了自己的荣耀,而矢吹丈燃尽了一切,只剩下雪白的灰烬。
他输给力石彻,和卡洛斯打成平手,又输给了荷西。在这些关键的比赛里,丈从来没有赢过,也没有考虑过胜负输赢。他只是在一场又一场比赛中竭尽全力,燃烧自己,他所追求的不是胜利,而是理解,正如荒野上的野狗一般追逐着虚幻之星星。


“南方的委内瑞拉从来不下雪!”——人文主义的一抹温情
《明日之丈》二期第10话,描绘了一副极其浪漫的画面:
在二人对决前夕,矢吹丈在公园邂逅了卡洛斯。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一触即发,此时却翩翩然下起了雪花,卡洛斯的眼神随即明亮了起来:“丈,这是雪吗?”“好,好极了!南方的委内瑞拉从来不下雪!”
随着抒情柔和的《Jingle Bell》响起,穿着圣诞老人服装的南美拳手和日本贫民窟出身的日本小子在破旧的公园开始了二人既像打斗、又像嬉闹的对决。一切敌意都被消融于雪花之下,两个拥有赤子之心的拳手在肆意享受快乐,仅此而已。


这一段情节是动画原创,却充满了人文主义的温情色彩。同样充满人文关怀的还有草地拳击篇。这个篇章在漫画中极短,在动画二期又因为篇幅所限被全部删去。但在动画一期中,出崎统用出奇的耐心演绎了丈的告别以及在草地拳击的所见所闻,甚至专门花费一集描绘和了一个充满人情味的牧场物语。月照山林,在篝火摇曳的夜晚下,由莉怀抱木吉他弹奏起简朴的音符,摔伤腿的丈应和而唱:
“在不知名的海角/正开着海茄花/想一想吧/当时的我们/又唱又喝又跳/爬上了小山坡...”
乐曲和着歌声悠扬传出,在幽深的山谷中鸣奏起一支简朴的歌谣。有泪水、有欢笑、有歌声、有舞蹈。这一切组合起来,才构成了我们的一生。一切的喜怒哀乐都在这平静的歌声里慢慢沉淀,化作了一首对生活的赞歌。


动画二期第39回同样令人终生难忘: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卡洛斯已经往日不在,成为了一个神志不清的流浪汉。备受触动的丈把他送到休息室,为他准备了全新的衣服,而卡洛斯因为病情的原因怎么也扣不好扣子。日暮西山,英雄老去,一个优秀拳击手的最终宿命大抵如此了。在这里,出崎统安排了一个从窗外俯瞰的客观镜头:以窗框和雨幕为前景,丈主动帮忙,却发现自己也怎么都扣不好。时间随着雨的流淌缓缓流逝,无言地记录着发生在这两个拳手身上地一切。望着卡洛斯,丈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以上情节凭借出色的演出手法,极大地扩展了《明日之丈》的天地。在漫画中,围绕着丈的故事总是激烈的、残酷的、是擂台上的生生死死。而在动画里,在出崎统监督的指导下,丈也好、身边的其他角色也好,多了一份烟火之气,这个残酷的拳斗故事也多了一份诗意和苦涩的哀伤。
这种特殊的韵味,离不开出崎统高超的演出技巧。比如出崎最有名的harmony静止画:动画在演到决定性的瞬间时,由动画变成静止画,再进行类似剧画风格的harmony处理,一瞬间让角色和背景的质感达成统一,以强调瞬间的震撼。这一技法在一期中尚未成熟,但在二期里已臻化境,我们到处都可以看见这些魄力十足的harmony,它们一同构成了动画明日之丈最具视觉冲击力和画面表达力的决定性瞬间。

还有入射光:先制作正常的动画,在通过银丝带将真实世界的光线引入到动画中。这种技巧本来是动画技术局限而不得已为之的妥协之举,却在出崎统的指导下发扬光大,实现了现实世界和幻想世界的融合。

除了以上技巧外,出崎统还特别擅长利用动画中的光线去烘托情绪、制造氛围,甚至利用纯粹的光斑去营造城市中车水马龙、如梦似幻的浪漫场景。



在一切对光线的运用中,夕阳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明日之丈》二期动画的op中,最先出场的就是如火般的夕阳。出崎统更是动用自己毕生所学,用各种方式去描绘夕阳的热烈、激情和悲哀:
比如和入射光结合,营造真实的金黄色的光线。


比如遮挡在建筑或角色身后的夕阳。




比如河面上反射的夕阳。


比如在百叶窗后闪烁的夕阳。


比如主角眼里倒影的夕阳。


比如干脆将整个画面的上色都染成金黄色、让一切都布满绝望、哀伤的夕阳。


夕阳这个意象贯穿始终,为整部动画都打上一抹人文主义的温情色彩。在夕阳的映衬下,丈的故事显得既伟大,又渺小,既残酷,又诗意。夕阳落下之后正是黑夜,丈的伟大故事谢幕后也只剩孤独。正如动画二期的ed《无尽黑暗的彼方(果てしなき闇の彼方に)》唱的那样——“如果流下苦涩的泪水,只能假装没有察觉”。
Tags: 动画
#1 - 2023-5-9 10:54
艹不太会用bangumi,怎么多出来这么多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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