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4-19 00:07 /
一、学术为何,学术何为?
       讲稿开篇,韦伯便通过对比德国学术界与美国学术界的制度现状,指出学术制度作为支撑学者生存与发展的重要外部环境相当大的程度上奠定了学术从业者能够作出选择的总体可能性空间,由此牵引出极为重要的个人前景问题——作为一名学者,你是否能够甘于寂寞和贫苦,并且对于平庸之人无理由的攀爬到你的头上的现象保持着一种长久的忍耐?很少会有人能够拥有如此之虔诚的态度和长久不息的热忱面对这样一份晋升几乎完全依赖于偶然性的职业,你大可以对自己说:这是我的天职,我响应着它的召唤。但漫漫时间向信念和热情所施加的消磨的力量是尤为巨大的,最终是否还能够保持如此这般的自信仍旧是笼罩在所有志愿以学术为业的人的头顶上挥之不去的庞然阴影。对于这样一个仅关涉个人生活前景的赤裸裸的“现实”问题,我的回答是什么?
       其次,韦伯抛出了一个争论不休的经典问题,一位大学教授究竟是应该以教师身份为重还是以学者身份为重?关于大学教师身份的双重性——即教师和学者身份的讨论,向来已久,这二者之间的排斥与相违或融合与一致,极大程度决定了一个大学教师开展自身生活的基本方式。我们已然见过太多仅仅顾及学术研究而对教学活动缺乏热情的教师,当然我们亦认识到大学中充斥着相当一批并无真才实学却积极活跃在学生中间备受追捧和崇拜的教师。叠加在一起共同作用的这二重身份,究竟应该如何取舍与权衡?这无疑是一记深重且沉甸的,直指学界病灶所在的拷问。我对此问题的回应是什么?
       再次,韦伯给出了应该如何以学术为业的方法论。学术起源于热情,但并非终于热情。对于学术事业有着一腔满盈的热血的青年学生,必须意识到学术绝不是一种机械性的投入产出式的工业生产活动。任何一种一厢情愿式的学术从业行为都应该受到严厉的批判,学术的产出并不严格遵循工业生产的线性因果,你无法期待自己只要开始从事学术便一定大放异彩。因为学术不仅基于热情,还讲究一个虽然和其他行业(例如艺术和商业)相比较并非那样关键但同时也不失重要性的要素即灵感。你的灵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影响着甚至左右着你的学术生涯的成就的高低,灵感的瞬时迸发的强度和持续出现的频率都深度的与你的学术研究成果的质量相关联。当然,极其简单和轻易的将自己的学术生命置于这样一个以偶然性为标准的天平上去称量显然是有失明智的,我们还必须考虑灵感是如何诞生的这一至关重要的问题方能将灵感纳入到从事学术的方法论当中。灵感并不是毫无缘由的凭空产生或被神明所赋予的,韦伯在文中其实秉持着一种相当陈旧但却无比坚实的论调,他认为灵感在经年累月的埋头苦读和日复一日绞尽脑汁的工作中便会不期而至,使灵感的诞生和坚定且艰苦的工作生活联结在了一起,灵感来源并诞生于不间断的工作生活的行进过程中,每一位长久伏案过的学术从业者都或多或少的体验过散步于沿河风光带或各式长廊走道时飘然莅临的醍醐灌顶之感。就此,韦伯便将他点出的从事学术所应具备的全部要素联结成为了完整的方法论体系,怀揣热情,艰苦工作,生发灵感,该三者地位等同,缺一不可,且紧密关联。调转视角,反观笔者自身,我是否经历过以及愿意坚持这种学术生活?
       韦伯还提到现代教育中的大学如果已不再是知识精英的沙龙,也不再权贵竞相攀比为自己装点身份的名利场,那么它现在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他通过例举美国的大学教师现状来试图说明现代大学的商业性质,他指出美国人对待其大学教师就像对待菜市场买卖小菜的商贩,我们或我们的父辈交于教师金钱,他们向我们提供知识和思想作为交换物。教师和学生之间的身份关系早已不再是凭借权力名誉和地位,而是以知识——经济关系来维系,环绕在教师身上的神圣光环消隐退场,剩下的只有着和生产车间的劳动工人一样的劳资关系还在继续宣告有效并且愈发膨胀为唯一的权威。既然教师已经变为了一门类似于知识工人一样的、同其他任何一种在经济领域中的工作都没有本质差别的职业,那么大学教育除了交付知识的货币以外还能交给学生什么独特的东西以表明自身还不至于沦落为丝毫没有与众不同之处的彻头彻尾的平凡职业?韦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头脑的清明。这个概念的基本内涵在笔者的理解中由四个部分构成,即明辨的判断力,清晰连贯的思维能力,坚定不移的意志力以及豁达包容的心灵品质。韦伯认为,如果大学教育还能培养出的人才的话,那么应当是这样一类人:不但可以坚定自己经过审慎思考过后明确选择的立场,而且还能够尊重与包容其他持不同的乃至截然相对的观点和立场的人。需要强调的是,笔者在此还不想展开关于政治立场、阶级、意识形态等严肃话题的讨论,因为韦伯的下一篇讲稿《以政治为业》更适合作为详谈此类话题的背景。
       以上是笔者对《以学术为业》这篇讲稿的部分内容的简短感想。学术篇的其余部分在整理过后会分篇上传,若原文内容概述有误敬请斧正。欢迎大家在此各抒己见,分享观点与理解。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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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2023-4-20 21:47
(Let me down)
学术为何?
这是个非常有意思的论题,抛开马克思·韦伯所处的时代环境,让我们直接对当代当朝的学术环境进行一下观察和思索,就我个人的观点而言:当代当朝之学术,已经完全地成为了一个“只会给自己发电的发电机”,甚至在政治环境和自身官僚主义的压迫下,连表面的光鲜面貌都难以维持的、可悲可叹的玩意。
就算能够写出不愧对于自己良心的文章,又是否能够发表,就算发表了,又有几个人会阅读,又是否能满足自己对社会的良心?这都是未解未知的、可悲的矛盾。
#2 - 2023-4-22 00:08
(ほほえみを覚える)
感谢你的回复。
于我个人而言,“学术为何”可能更多的是一个高悬于顶、起到警醒作用的永恒疑问。它确实可以是一个被具体的内容所直接回答的问题,拥有明确的目的指向,比如学术为民、学术为己等等,由此出发,对诸多现实因素的考量自然也就登上了舞台,迈向聚光灯下。
但同时,它其实也能够充当一种“拷问”,即以命题形式呈现的复杂的、无法归约的回溯式追索,是不甚求答复却更求态度的无尽反思。此乃任何一个学术相关者都难以回避的、直面自己的方式之一。通过这种方式,或者说凭借此问题的敦促,学术相关人在从事具体的实践活动时便不至于再轻易地陷入到庸碌的尴尬境地或者无所顾忌的将自己置身于贼船而与污秽浊流们沆瀣一气。
当然,如此说来,它看起来就类似于一个抽象的“良心问题”了,就如同尼采在《偶像的黄昏》中所提出的那四个良心问题一样带有道德属性或者说伦理色彩,扎根在信仰及意志的领域发挥着自律的约束力。
窃以为,不论是把“学术为何”理解为对亟需解决的现实困境的强烈质问,还是把它理解为对学术相关者究竟应该如何行事的追问,都是需要的,甚至可以说是必须的。单向度的意义认定与追求,思考的领域的窄化、思维活动的固化无疑是对活生生的人的戕害的写照。
如果学术仅仅局限于某种对外界充耳不闻的自我陶醉,那么还秉持着赤诚与热忱的后继者们就更应该保持韦伯所言的“头脑的清明”了。这些人,所要面临的困境是莫大的,可能历经挣扎最终也不得结果,但我并不对此保持悲观态度,因为在长久地忍耐与持续地抗争当中,人们自身也许就成为了希望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