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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菲语169：《海猫鸣泣之时》·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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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先来做一回咬文嚼字吧。作为解答篇的《寒蝉鸣泣之时•解》，其叙述的重心正落在了这个“解”字上。所谓“解”在故事里有着三重含义：对故事里诸多情节疑点的详细解释、对故事里诸多角色心结的耐心解开、对故事里诸多事件困局的最终解决。以挑剔的眼光来看，其间的某些情节可能让这个解释解开解决并不那么完美，但它已经很好地完成了属于自己的任务，因而这个解答篇的确是合格到优秀的“解”。
同为竜骑士07作品的《海猫鸣泣之时》与《寒蝉鸣泣之时》一样，也分为出题篇与解答篇。只不过这一次解答篇却不再以“解”为名，而是改成了《海猫鸣泣之时•散》。从名字的变化里大概就能窥出，这一次竜骑士07并不会如此前那般给读者一个详尽明白的解释，给故事一场圆满欢快的解决。他仅仅只是用文字驱“散”了此前出题篇里的那些疑云，让读者自己得以窥视到这个故事的可能面貌。这，便是“散”的含义。
而在事实上，竜骑士07也的确就是这般去做的。尽管在出题篇里他抛出了无数疑团，一次又一次挑逗考验着读者的思考，却并没有在《散》篇里给六轩岛事件一个彻底清晰的真相。EP7时的那段情节虽然曾以红字宣告来确证了它的真实性，但那只是在“魔法世界”层面上的真相，而绝非是“现实世界”层面上的最后真相。因为，在现实世界里，是没有着所谓红字宣告这种东西存在的。六轩岛上的真相，已经在EP8里随着那篇日记的尘封，被锁死在故事的角落，成了彻彻底底的猫箱。不但如此，竜骑士07在最后甚而对那些执着追求这真相的读者肆意侮辱，将其作为黑山羊写进了自己的故事里。其中所表达的态度与含义，不言而喻。
六轩岛事件是个死局，一切都发生在结束之后。这个故事里的现实世界，并没有如羽入那般的角色乱入，并不能让缘寿如梨花那样在一次次实际的轮回里挑拣出最末最好的碎片。所以，关于事件的“解决”，在这一点上并不能强求作为解答篇的《散》能给出一个如曾经《解》那般的阳光结局。但，以“对故事的解释”而言，《散》明明应该要比《解》做得更好才对。原因很简单——从一开始，竜骑士07就扛出了“推理”这面大旗，并一次次保证《海猫》这个故事的可推理及其本格性。作为一个标榜着的“推理故事”而言，确切的真相就是这个故事此前一切情节所凭依的基石，就是此前一切情节所存在的意义。一个没有真相的推理故事，绝对是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混账故事。从竜骑士07将“推理”之名打出之时，《散》就注定了一定要在“解释”上做得比《解》更好才行。
所以在EP8推出后，《海猫》在批评空间上所遭遇的报复性差评也就不足为奇了。对于玩家而言，被宣传欺诈已经足够让人气愤，竜骑士07偏还要作死嘲讽自己，那当然是可忍孰不可忍，只能选择用脚打分来表示自己的情绪与态度。
从《散》这个名字，其实就已经能猜到竜骑士07从一开始就笃定了要这般书写了。但是，这很让人疑惑啊，既然已经早就决定这只是“散”而非“解”，为何要从一开始就抛出“推理”这个烟幕，为何要一次次来强调这个故事一直在循着“推理”的节拍而起舞呢？难道竜骑士07真的不知道什么是推理，什么是本格，故意这般作死先放空言最后再丢炸弹来嘲讽玩家吗？
当然不是。
竜骑士07之所以会如此宣扬，当然有着自己的心思打算。但，没有爱，就看不见。玩家在最后为这烟幕弹所惑，却未能从这长篇累牍中看到竜骑士07的本心与本意，看到他在这宣传以及这般苦心编织背后的真意，所以在只看到最表层的推理标签时，自然会反感愤懑觉得这就是在欺诈观众了。
虽然时时刻刻不忘强调自己与“推理”的关联，但《海猫鸣泣之时》，真的不是一个推理故事。

《海猫》这个故事，实在是太长了。这个故事，我读完花了整整十天——如果了解过我阅读速度的话可能就能明白，这不止是龟速，恐怕要算是蜗速了。尽管这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时我刚打完新冠疫苗，在免疫反应下每天都昏昏欲睡因而阅读时间被大幅压缩，但这般耗时，对我而言也已经是创纪录了。尽管有赖于竜骑士07在角色塑造上的功夫以及他在日常描写时朴实而不致无趣的能力让这段阅读历程不至于中途疲倦，但它的确太长了，至少我真的没有足够的心力来再复盘一次，以此后《散》篇里所得的线索来推敲出此前出题篇里那些迷局的具体手法。
不过，理解《海猫》真正的难点并不在于它的长篇累牍煌煌两百万言，而在于它在叙事方式上多视角、多层次之间的反复跳跃来回游动。《海猫》的故事里具体的世界观就分为“棋盘世界”、“魔法世界”以及“现实世界”三层，这三层世界还往往互相在情节里交织混杂在一起，再加上《海猫》里随着新章节而不断有新角色出现，不同角色在不同层次世界下的相互映像、以及这些角色与情节在不同层次世界下的影射与暗示，让这个故事成为理还乱的很难一次性把握住全部信息的大杂烩。
想要理清这个复杂的故事，不妨再以meta的方式再构设出另一重设定：魔法世界里的贝阿朵莉切正是竜骑士07本人，而右代宫战人则是玩家。这样一来，整个故事就能在瞬间变得清晰简单许多。棋盘世界上那些反反复复的流血事件，不过只是身为推理写手的竜骑士07对于读者的一种挑衅的出题；茶话会的那些喧闹，只是双方在面对故事内的情节时在言语上的对垒与碰撞。读者一次次想要勘破竜骑士07的迷局，一次次企图以蓝字来解释那些看起来不可能发生的确凿事实来应付这红字的威压，却又在最终一次次被骗败下阵来。这的确就是一部推理小说，只不过属于推理小说的那一层，仅仅局限在棋盘世界之内。
但，正如同贝阿朵莉切的真意并非是要让右代宫战人就此倾颓屈服一般，竜骑士07的本意，也绝不是要用这看似无解的棋局来吓退读者。恰恰相反，他们都一直留有后门，一直希望右代宫战人和读者能够在这棋盘对战上胜出，能够看穿这些伪装之后的真相，能够抵达自己所真正想要表达的思绪。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之后,无论剩下的多么难以置信,那就是真相”——这便是被推理界奉为金科玉律的名言。贝阿朵莉切的一次次红字，并不是为了威压折磨战人而存在的恶劣宣告——恰恰相反，每一句红字都是确凿无误的引导与暗示，是带有感情与爱的确切线索。红字的存在并非是魔女的武器与杀手锏，而是战人的武器与杀手锏，因为每一条红字都确凿着让可能性失却了一部分。当看穿了所有红字之后剪除其他的一切可能，自然就能非常简单地得到最后的答案。这，便是魔女红字的真正意义。并非为设局而作，而是为解局而提。
竜骑士07当然也是如此。所以，他才在出题篇的连载时一次次重申着所有故事的可推理可能，一次次反复承认自己所写的故事并非是荒诞的魔法大战，而只是以此为障眼法的推理故事。
在故事内，贝阿朵莉切之所以反反复复摆下这棋盘，是源于对右代宫战人的感情。那么，在故事外，竜骑士07为什么要一次次铺下这故事呢？是为了挑战读者的思考吗？
并不是。
贝阿朵莉切一次次摆盘，只是为了能在最终，让右代宫战人也能熟悉这摆盘的规则然后坐在那个位置上。竜骑士07一次次铺陈，只是为了一节节手把手来教育着读者：看，推理故事应该这么写——在这里，你得提防诺克斯十诫；在这里，你得留意范达因二十条；在这里，你要这般布局将可能性锁死；在这里，你要故布疑阵，将别人的思考方向拐往他处。《海猫鸣泣之时》并不是一部竜骑士07反反复复戏耍着读者的大脑挑衅其“这可推理但你无法推理”的推理故事，恰恰相反，是一部竜骑士07温柔而有耐心地解构着推理故事的诸多禁忌与法则，然后在自己的故事里一点点将这些注意点反复提示给读者的教育故事。
从EP1到EP6，不管是在故事内还是故事外，整个故事的流程正是如此。所以在EP6时，右代宫战人才能自己第一次站在那个属于棋盘操控者的位置上；所以在EP6后，竜骑士07，才能够——将书写这故事的笔，交予给读者。

在一般的故事里，读者被排除在故事的创作流程之外。这是为作者所垄断的专利，在故事的世界里只有而且只能有一个上帝，那便是作者自己。读者所能做的只是耐心等待，等待着身为厨师的作者将这菜肴炒好，然后在品尝之后再发表一下关于其味道如何的言论。至于这菜肴的制作过程，从一开始就将读者排除在外。
业界的作品自然也是如此。即使是那些尝试着打破第四面墙的meta游戏，想要在游戏的流程里将玩家拉入进故事，那其实也只是一种伪装。即使这个过程再巧妙再掩饰为作者所经手的痕迹，让玩家在有着充分的代入感后觉得自己的确是参与并改变了这个故事，也不能抹消掉作品其实全权都只是早已为作者所铺设好的事实。这份参与感与主宰感只是假象，从来都不是真实。因为，流程其实在被打开前就已经被作者所决定，玩家中途哪怕觉得自己进场，最多也只是个看客，他不能决定、也不能改变这流程半分，这样的故事注定要沿着作者所早已设计好的线路而发展下去，而从来都不管不顾被撂在一旁的玩家。业界此中翘楚的《Ever 17》，其实在说穿勘破之后也是如此——“你”觉得你在影响和决定着故事，但其实故事从一开始就只有一种可能。
而竜骑士07所想要做到的，比这些meta游戏走得更远。他想要的，是让玩家能够真正意义上不是在被动接受与等待，而是能主动参与与影响这故事——这种想法能做到吗？能的。早就已经有这种方法的存在了，那就是让玩家自己走上台来，由自己去创作和书写故事。这样的故事，当然绝不是被作者所垄断的一言堂，而是由作者与读者一起协力齐心创作后的、真正意义上做到了在创作流程上作者与读者在作品里交互的打破了第四面墙的故事。
这种方式，名为同人。

竜骑士07是以同人而起家的。他当然对于同人在这一层上的独特意义再清楚不过了。与《寒蝉》并称为三大奇迹之一的《东方Project》系列，正是这种创作理念下的优秀产物。ZUN描绘出了一个独特而有魅力的世界，给玩家的想象力提供了用以驰骋飞扬的舞台；ZUN勾勒出了一群各具性格的角色，让玩家能自由遐想编织着属于自己的故事。东方系列能有如今地步，并不仅仅只是ZUN一人之功，而是由ZUN以及许许多多其他的东方玩家一起构设一起创作才得以看到的盛景。在这里，读者不再只是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菜肴的上席，他可以溜去厨房观看，可以自己切菜，可以自己掌勺，可以与厨师一起将这菜单拼装得更琳琅满目。
那便是竜骑士07在《海猫鸣泣之时》里所想要达成的目标。《海猫》应该并不只是一部同人，而会是同人之上的同人，是作为同人之母的存在。竜骑士07花费了绝大心力，将六轩岛这个舞台架构完整；然后又用一次次棋局，来手把手教育着玩家要如何布局。他想要做的并不是将《海猫》作为自己的点子舞台成为唯己专享的悬疑推理上的巅峰之作，而是尽可能详尽详实地为玩家铺路，将这个舞台打磨得精细真实，将这些演员勾勒得复杂立体，将这场局面描写得多变诡诈，让玩家能在最后，有能力、主动站在那个能够操纵六轩岛众生的位置之上，让这个故事并不仅仅只是属于竜骑士07的故事，而是变成由竜骑士07与玩家一起编织、一起想象、一起书写的，最棒的悬疑推理故事。竜骑士07只是那个兢兢业业将一切都打点完美的仆人管家，这个故事真正的主人并非是他，这层身份——原本是一定要交付于玩家手里的。
那才是《海猫》这个故事背后最隐秘的真相。为什么竜骑士07从一开始就要抛出“推理”这番大旗？因为，这是为了挑选出拥有厨师潜质的观众；为什么竜骑士07明明所写的一点都不本格却还好意思一次次重申什么十诫二十条？因为，这是为了教导着未来的厨师要注意如何配菜如何运力；为什么竜骑士07始终对六轩岛的真正真相遮遮掩掩，哪怕在最后都不惜将其彻底封入猫箱而不肯对玩家示众——因为，那才是这个故事的绝对禁忌，是永不可能让玩家接触到的事实；那才是这个故事的真正心脏，是绝不可能被挖出来让玩家目睹的存在。猫箱一旦被开启，就只会塌缩成作者所写下的唯一模样。而那样的话，《海猫》这个故事就失却了其存在意义——真相一旦被揭开，这个故事就只剩下了唯一的可能性，玩家就再也不可能自己上场去撰写属于自己心中的六轩岛故事。而那样的展开，是与竜骑士07创作《海猫鸣泣之时》这个故事，绝然背道而驰的。那无异于是直截了当给这个故事在主旨意义上宣判了死刑，是否定这个故事全部存在意义的不可饶恕的行为。他不可能容忍更不可能接受，自己所花费了绝大心血构设的舞台未被使用未曾为人踏足，那些观众却只是簇拥着去围观那个小小的名为真相的把戏——你们，到底懂不懂我的良苦用心？你们可知，每一次追寻真相的努力，都会让这个故事肢解一分，都是在我竜骑士07心上再捅一刀？我需要的、我渴望的、我期盼的，是能够真正打破第四面墙，用复杂的叙事技巧和完美的舞台剧本来达成的全新的作者与读者于作品内相知相应的互动的创作模式，是能够在详细解构推理的一切后再由你们亲手将推理的一切重新组装的属于你们自己的文字大厦啊！为什么你们要对那个区区真相如此执着痴迷，那重要吗？那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所以在EP8时，竜骑士07的愤怒与暴走、他将某些玩家直球贬斥为黑山羊也就可以理解了。那些死死咬住“真相”不放的玩家，那些挑剔苛求着这个故事在推理上与严丝合缝、在形式演绎上的本格的玩家，从一开始就未曾理解到竜骑士07的良苦用心。
如果再静下心来从头审视《海猫》，便不能不为之惊叹。这是多么大胆又新潮、富有创意与激情的构思啊。这份大破大立的魄力，已经远远超出了对于推理本身的解构与再架构，而是在更高更广意义的兼具叙事手法模式与作读互动方式的突破性的重大创见。如果《海猫》真的能如竜骑士07所预先设想的那般，能够成为同人之上的同人成为同人之母，能够激发着读者自己去再创作出属于自己的六轩岛故事，能够打破故事只是由作者所独自撰写的陈规陋矩，那《海猫》当然毫无疑问将会是一部超规格的意义非凡的如神作般的作品。它的意义，将远远超脱于圈内、以及推理本身。
但是，非常可惜地是，竜骑士07所憧憬的图景从未曾出现过。《海猫鸣泣之时》并没能如东方Project那般再掀起一股读者再创作的热潮，甚而可以说是毫无波澜。更多的玩家在读完这个故事后心中所冒出来的，大抵只剩下对竜骑士07对自己diss的愤怒、以及其对推理本格性的侮辱。想要让他们冷静下来已是缘木求鱼，想要让他们如竜骑士07曾经预想的那般自己走进厨房那更是龟毛兔角。即使真的有着玩家对《海猫》的故事感兴趣，其起笔的落点恐怕也会让竜骑士07大失所望。他们可能会热衷于三位一体下的身份认知，可能会执迷于嘉音与朱志香的爱恋里有几分真意，可能会对八城己子的真实身份钻牛角尖，可能会在许多枝末细节上耗费心神——但，绝不是用在竜骑士07所最希望他们用在的、关于六轩岛事件的再创作之上。
我曾经非常惊叹与慑服于竜骑士07于此所表露的野心与才情。如果能够得以成功，这将会是多么无与伦比的创见，多么值得大书特书的新意。它有着一个近乎伟大的创意想法，竜骑士07又耗费了许多笔墨来将这想法可能实现，如果它能够实现自己的固有目的与野心，那它毫无疑问是神作，是能够刷新对于作品观念、能够打破作品创作理念的先锋派的实力尝试。非常可惜的是——“这届读者不行”——许多读者都根本就没有参悟理解到竜骑士07所想要表达想要让他们抵达的这一点，只是在那些推理与逻辑的枝末细节上推敲争吵。
“如果这届读者行的话”，有时候我也不禁这般想象。那样只在脑海里出现的图景如果能在读者的努力之下变为现实，将会是多么有趣的盛景啊。真的是非常可惜，非常可惜，难怪在这一点上，竜骑士07最后都忍不住要跳起来怒喷读者不行了。
但，读者其实是无辜无罪的，哪怕他“真的不行”。即使一切都如竜骑士07所预想的那般美好，读者的理解能与作者的思绪琴瑟同调，魂灵相鸣，也绝不可能会出现竜骑士07所想要出现的美好场景。这场结局里最大的过错，并非在读者。
《海猫鸣泣之时》是光辉的准神作。但，在关于它光辉的神作这一点上，是注定会失败的。

推理故事是一种冷血无情的故事。
我并没有在危言耸听。由于题材的特殊性，推理故事与其他故事更注重角色以及情节的倾向不同，它的重点并非在这里，而在于精心编织的诡计本身。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诡计的存在而存在的，角色的感情只是用以为事件提供动机，情节的展开只是用来掩饰和装潢这诡计的舞台。在推理故事里，角色的工具属性表现得极为明显，众多角色的存在都不过只是为了在最后围绕着这事件而成的诡计而提供看客或者牺牲。他们，从来都并非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不过只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而已。如果说在其他故事里角色的死亡与退场从来都应该是故事处理时的重中之重，对其要慎而又慎，否则就会潦草到只会徒增笑柄；那么在推理故事里完全不需要去特地考量这些，需要的只是事件的顺利展开，而非角色的存在意义。角色从一开始走上舞台时，就已经注定了他将要成为被血祭的牺牲的命运。对于推理故事的写手而言，所谓角色在他眼里大抵都只是待宰的羔羊，从来都不需要也不会去想有什么人权情感问题的。他需要的只不过是再动动手，将这些角色肢解得支离破碎，以这血沫与脏器为颜料，让自己的诡计在事件的展开下更艳丽几分。
较真而言，本就不必在这些细节上苛刻的。不同的模式自有其不同的法则与规矩，本就不应该将所有的故事统于一处来集体看待。想要编织一个精妙的推理故事，案件是不可或缺的素材；想要为案件的发生提供存在的土壤，那极端工具人化的角色就是必然之举。因为需要，所以必要；因为必要，所以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从这一点来谈，在《海猫》的故事里贝阿朵莉切对于棋盘世界上那些角色的不屑之情也就可以理解了。身为一个推理故事的写手，本就不需要更没必要对自己笔下故事的角色投以感情的，那只会在此后将其诛杀时增加迟疑的时间。他们并非角色，不过只是工具与棋子，所需要做到的无外是在早已写好的剧本里演出，在早已挑明的棋路上走动，将这幕六轩岛事件以更为残酷、更为血腥，然后更为迷惑而无解的展开进行下去。所需要的，仅此而已。那些恶劣非凡的大笑，不过只是对于这棋子的不屑的自然流露；那些事件发生时的血沫纵横，不过只是因为身为推理故事的作者、作为一个棋盘之上的操盘手而自带的天生的冷漠与残忍。
——呀哈哈哈！推理故事又怎么能不死人呢？又怎么能不接连死上一大片呢？

文字是有着灵魂与温度的。
如果你曾阅读过许多文字，那你应该就能体会和理解我所说的这句话。就算作者自己再如何去刻意修饰和伪装，将自己的情绪与思索遮掩得严严实实，但文字是不会骗人的，从笔下流淌下的笔墨，终归会将他的小小心思拆穿。文字阅读是一次与作者神交的旅途，那些初看之下平平无奇的文字下所流淌的是作者的情感之河，而读者于此跋涉而过时，便自然而然地能体察到当作者写下这段文字时的模样。有时是嘴角上扬神采奕奕，有时是眉头紧锁唏嘘长叹，有时是横眉冷目咬牙切齿，有时是对屏无言黯然失神。这些感觉，并非是经由文字本身的描写而抚摸到的，而是在品读的过程中所感受到的。沉浸于此，然后你就能感受到那并非文字、而是属于作者自己的脉搏。
我曾在许多时候都有过这种感觉。有些文字初看起来并不显眼，与其他的段落没什么两样，但阅读之时就能明显感觉得到，这段文字是有着灵魂与温度的，是在跃跃欲试跳动着的。作者喜欢这样的展开，喜欢这样的表达，喜欢这样的角色——或者厌憎、鄙视、轻待都都可以，总之，作者在写下这段文字时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情绪与思绪带进了文字里，让这些文字在咀嚼后的质感显得是如此截然不同。而在这时，我便会明白，作者是心仪着这一处的，他并不是在照本宣科例行公事般的书写，而是为文字本身注入了热情与活力——这些文字并不冰冷，它是鲜活的，它带着作者的喜爱而生，所以它是有灵魂的。
《海猫鸣泣之时》煌煌两百万言，里面当然有不少此类的能让我感受到竜骑士07情绪的段落。阅读这些文字时，我能明显感受到竜骑士07于此所不自然流露的欣喜与热切，他是喜欢着、热衷着这些描写的，所以，这段文字就能在他的笔下自然起舞，能够让我在阅读时感受到那些扑面而来的热情与狂热。因为喜欢，所以热爱；因为热爱，所以鲜活。
但，非常遗憾，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在这些地方感受到竜骑士07的那份感情。他在文字内隐秘地表露着自己的喜好，这份喜好通过文字被我所接收——但我真的宁愿他未曾这般表达，宁愿我不曾这般理解。
因为那些确凿无疑表露出竜骑士于此情有独钟的文字，那些跳动着的有着强烈情感的灵魂文字，它所出现的地方，是在每一回事件里的凶杀现场。竜骑士07毫不遮掩他对于这份猩红的热衷，刻画入微、不遗毫发，让那份惨烈暴酷的死亡之息扑面而来，令我几近窒息。贝阿朵莉切所准备的那场糖果之宴，简直就是最为鲜活而又最为恶劣不堪的灵魂文字。
竜骑士07本就偏好着这般艳红的涂抹。出道之时的《寒蝉鸣泣之时》就少不了许多血沫四溅的场景。他能绘声绘色去写圭一是如何拿起球棒一下下砸碎别人的脑袋，能细致入微地去告诉你梨花是如何被肠流开膛破肚，尽管于整个故事而言它可能并非必要，但这才是竜骑士07所一直衷情的情节，才是值得他特地去花费这许多笔墨、去倾注自己热情的场所。血沫与脏器的饕餮之宴，那便是竜骑士07所一直想要看到的景象，是他在不自觉下让自己的文字飞扬起来的灵魂同调之所。
所以，对于竜（bei）骑（a）士（duo）0（li）7（qie）而言，六轩岛简直就是能让他如鱼得水的狂欢之所。需求着鲜血的故事遇上了衷情于鲜血的作者，这简直就是琴瑟和鸣的天生一对，是为这血夜之祭而成的天作之合。所以，六轩岛上的十八人被一次次置于棋盘，被一次次解剖，一次次成为为这棋盘而作的牺牲。而贝阿朵莉切在一旁，看着这般让自己心旷神怡的画面，忍不住又发出恶劣而又得意的刺耳大笑。毕竟，这就是她所渴望的舞台。
然后，她站在这血污未干的舞台，伸出手，对我说：“你，已经学会要如何主宰这棋局了吗？来，现在该你上场，去谱写属于自己的六轩岛乐章了。”
抱歉啊，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那般如你心意，去踏足这肢体横陈的舞台，去将这些角色再拼装成形，去降下属于我的傀儡咒，让这些角色演绎出属于我的六轩岛的四十八小时。不，我并不是对这血腥排斥，对这暴力反感——我了解，我理解，我知道推理故事肯定会是这般模样，那便是这个故事的必要之恶。只有让自己变得更铁石心肠，才能一次又一次冷漠而冷酷着挥下这死亡之镰，去完成最为完美的布局。连这一点都无法忍受无法做到的话，连这份觉悟都没有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这里，那些懦弱之人，根本就没有进入《海猫》这个故事登上这场舞台的资格。
我做不到，是因为——难道竜骑士07你忘了吗？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的啊，所以我才做不到和你一起去书写这故事。不是你亲口所说，要有“爱”吗？

在故事外，竜骑士07之所以到最后依旧没有告诉玩家最后的真相，是因为这是《海猫》的创作理念，是《海猫》存在的初衷，任何将猫箱揭破之举，都无异于是在毁掉这个故事所真正要带动玩家的意图。如果真相只有为竜骑士07自己所写的那一种，那他此前那般反复摆盘循循善诱就都成了无用功。只有将真相彻底锁死为未知的状态，不让玩家去观测哪怕只是一回，真相才能弥漫成概率云，衍生出无数的可能。
但这份心思委实藏得太过深了。别的不说，许多玩家哪怕到最后，其实都未曾明白竜骑士07创作《海猫》的真实意图，更勿论由此出发，来理解和体谅他在最后对这真相的故意隐瞒。
所以竜骑士07为这还做了另外一道保险，他给这般行为提供了一个故事内的合情合理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那就是“爱”。
故事并不只是故事，故事也并不会止于故事。那些角色只是纸片人，只是在这文字所交织而成的世界里的幻象——但，他们依旧存在着，并且也绝不仅仅只是流于纸面的残影。他们，是活着的，是鲜活的，并非是用以为读者所观赏亵玩的玩偶，而是于这文字迷宫里自由独立的“人”。
这便是对于角色的“爱”。这份“爱”的起点与依托，不在于倾泻自己的感情将其投影到角色之上，让角色成为满足自己嗜好的出口，而在于从一开始就将对方当成与己一般的完全的、独立的、有尊严的人格对象来平等地尊重。角色并不只是经由笔墨而成的脑内印象，绝不只是凭依于故事而显影的虚无影像，他是个“人”，而非是由作者所塑造为迎合读者而存在的雕像。他，是有灵魂有个性有尊严的。
为什么在最后，右代宫绘羽的日记依旧没有被打开？因为，这就是“爱”。那些所谓的追寻着真相而来的观众，有考虑过打开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吗？考虑过这对六轩岛右代宫那些死人、以及活人所带来的影响吗？说得更直白一点，打开日记，对于缘寿而言，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吗？她做好了准备，去迎接这真相的痛楚，哪怕真相是如此血淋淋到不堪入目吗？EP7时的所谓真相，已经足够破防故事内许多角色故事外许多观众，但如果真相比这更残酷更冷酷呢？
扪心自问一下，当面对此情此景时，在现实里玩家还会有余裕去这般操作，去枉顾着别人的感情，一心只为满足自己那点想要所谓真相的好奇心吗？那样恶劣的言行，不正是对他人尊严与需要的无视和践踏吗？如果说在现实里这般姿态显得过火而逾矩，凭什么就能理直气壮认为，在故事里自己就有着这般天生的权利去漠视角色的存在，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有着所谓读者的身份就能比角色高人一等吗？不过只是有个上帝视角而已，它所赋予的，从来都不是主宰万物的全能权限，不过是为了解故事的需要而提供的全知的便利而已。真的就当自己是能凌驾于角色与故事之上、成为主宰这一切的上帝了吗？
角色从来都不是观众的奴隶，他从来都不是也不应该是为迎合观众而生的。他是演员，他在故事内演绎这其实早已被设定的命运，但，他只为自己而演，只以自己的抉择而选择，从来都不要也不应当去刻意投观众所好，来篡改和扭转自己的心之所向。至于观众，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权利来要求角色一定要满足自己的各色癖好——那般的喧嚣姿态，不过是将角色当成了傀儡的毫无爱意一心只为己私的自利之举。
所以在最后，右代宫绘羽的日记不会被打开，这个猫箱不会被开启。那才是作为一个合格的读者所应表露的姿态与举止。要有“爱”，要有对故事、对角色的“爱”，而对这一行为的肯定和认同，就是这份爱的表明。至于那些只为满足自己一己私欲在践踏了角色之后还要在唾弃一口的，不过只是黑山羊罢了。
在bangumi上，我给了《海猫鸣泣之时•散》十星。但这十星，其实并非是为竜骑士07、或者是为这个故事而投的。我所心仪的，不过是竜骑士07在这个故事里所写下的、我一直想要言说却从来都未曾在别的故事里得以目睹的话语：要有“爱”，要对这个故事、对这些角色充满尊重与敬意的感情，真心实意希望它们与他们能迎来属于自己的美好收束，而绝不是自我膨胀认为自己有着任何的特权与权能。在这一点上，读者如是，作者亦如是。如果说读者只是观测者，只是在一路尾随目睹却从不干涉整个故事与角色；那作者就应该只是记录者，他只需要做好自己史官的职责，从来都不需要也绝不需要认为自己能篡改和创造历史。这便是我一以贯之的态度，是我最为看重也最不可触犯的逆鳞所在。一路行来，我在这段观赏不同作品的旅途里拉黑过许多作者，而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因为在这一点上悖逆了我最为关注也最敏感的视点所在。
——所以，我做不到啊。我做不到将这些角色化为自己手里的棋子，在六轩岛上走出自己所想的棋路。我做不到让这些角色变成傀儡，在自己交织的文字里演绎出并非他们所愿的戏剧。我做不到去放下你所曾敦敦告诫给我的“爱”——将角色当成自己故事的一环而去操纵主宰他们的命运，利用他们的身心性命来完成自己所梦想的完美布局——这样的推理故事，我真的，完完全全无法下笔。哪怕竜骑士07其实并未曾这般言说过要给予角色“爱”，我亦做不到这般举止。因为，这份“爱”并非是由竜骑士07所交付与我的，它一直都在，在我心里。我相信，不独是我，其他许多玩家也是如此。并非是对自己上台有什么怯场，并非是对自己将要扮演的身份有什么挂碍，而是因为无法、无法舍弃掉这份对于角色的深情厚意，将他们的灵魂在剥离之后化成自己故事的玩偶。
——因为有爱，所以有碍。
那才是《海猫》这个故事最根本的矛盾冲突。如果说，在故事外《海猫》所想要达成的目标是超逸于普通的故事之上，完成作者与读者与作品的三位一体的别致融合；那在故事内，《海猫》这个故事所想要言说表达的主旨，毫无疑问就是“爱”。但是，这两者其实是格格不入、完全无法兼容的。如果没有对《海猫》、没有对竜骑士07有着特殊的青睐，没有“爱”的话，就无法看到竜骑士07以这故事为依而真正想要表达的重点与抵达的终点；如果接受了竜骑士07的说辞，对这个故事、对这些角色怀有特殊情感，有着“爱”的话，就根本无法做到如竜骑士07所希冀的那样将六轩岛的传说再演绎一遍。《海猫》之后并不乏有关于六轩岛的同人故事诞生，但是那些故事却都将视角与落点放在了别处，小心翼翼着绝不去登上那竜骑士07所最喜欢看到他们应登上的舞台。
如果我没有爱，我就无法看到你。
如果我拥有爱，我就无法拥抱你。
那才是《海猫》这个故事最大的死结。《海猫》永远也无法达成它所希望的目标，永远也无法触及它所梦想的高度，永远也无法看到它所渴求的场景。神作之巅就在那儿，竜骑士07拼上了自己的性命攀登而上，以煌煌两百万言、数十棱角分明的角色、绝不重样而又各有所隐的故事、及其复杂回环的世界但又清晰明了的叙述让这个故事离山巅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但为山九仞，终归功亏一篑。
从这一点而言，《海猫》毫无疑问是一部失败作。它没能达成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所以它失败了；它永不能达成自己想要达成的目标，所以，它彻底失败了。再如何去强调《海猫》在方方面面的硬实力上的全力以赴，优秀到无可指摘，依旧不能在最后避免这曲终人散的落寂结局。《海猫》最后所留下的，只是EP8时竜骑士07在终于无法忍耐自己的愤怒与读者对垒后的一地鸡毛，以及这个故事真意的彻底尘封。它的评价被极端，被两极分化，被许多愤怒的玩家贬斥得一钱不值。尽管依旧有不少玩家认为《海猫》是神作，但扪心自问一下，那些玩家心里，有多少人理解了《海猫》所真正想要让他们认同自己是神作的最耀眼、最闪光之处呢？竜骑士07赌上了他的全部才华，拼尽全力，在最后却只落得这般不被接受、不被理解的秋风秋雨愁煞人的萧瑟结局。
这便是《海猫》的内外主旨相悖下的结局。而这一切最初的开端，应该是竜骑士07高看了读者的素质，误判了读者的情绪，认为他们能简单轻松地明白自己想要藏在字眼下的话语，笃定他们在理解之后一定会认同和跟随自己前进的步伐。他举着名为推理的大旗，吆喝着希望读者能与他一起奔跑在这未曾为他人涉足的跑道上，希望由此开辟出一种全新的模式可能。他以为读者能够一眼就看到大旗上的标语，在理解之后迅速行动；可他却忘了，自己的衬衫背后其实绣着一个大大的“爱”字——那，是与旗帜上的标语是相悖的。于是读者迟疑，停下了脚步；而竜骑士07则愤怒地转过身，大骂：难道你们就没有眼睛吗？！
为什么竜骑士07会忘了自己背后其实写着字呢？
因为他早就忘掉这些字了。从一开始，他就未曾相信过。

“爱”并不是为《海猫》所专享的词汇，而是在竜骑士07的所有作品里一以贯之的伏线。这份“爱”，并不仅仅局限在男女之爱，它包括情爱、友爱、亲爱，包括可爱、宠爱、敬爱，大而化简概括地话，那竜骑士07笔下的“爱”，大概就是一切真善美的情感的集合，是温柔的表露着自己温情让读者觉得温暖的温馨之词。
这份“爱”，在《寒蝉鸣泣之时》里出现过，在《海猫鸣泣之时》里出现过，在《彼岸花盛开之夜》里出现过，在《Rewrite》的露西娅线里出现过，在最近的《LOOPERS》里出现过。每当故事达于剧终时，这个字眼总会显现于读者面前，然后以此为依，将整个故事收束向happy的结局。
但是，非常奇怪，我在阅读竜骑士07的作品，尤其是作品的结局时，所感受到的并非是那种字眼词句里所表达的温暖，而是有一层古怪的如鲠在喉的异质感。不，这份反感与排斥并非是因为在许多时候这些所谓“爱”其实都只是都合的伪饰，他的故事在结局时的处理总不如开篇那般亮眼夺目。我知道烂尾的作品多如恒河之沙简直应该见怪不怪司空见惯习以为常，我明白在这个比烂的业界里竜骑士07在结局处理时的笔力与技法比起许多同僚来要高出不止一筹。并非是因为这样，而是由于：如果真的如竜骑士07所言，相信的心即是魔法，即能无往不利无坚不摧——那，这种魔法在结局时对于我而言是无效的。因为，我并没有相信，哪怕他是如此言之凿凿。
但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没有能从那些结局的文字里感受到属于竜骑士07的情感脉动，我没能从那些词句里体察到属于竜骑士07的热情憧憬。那些文字是死的，没有些许活力；是冰冷的，没有丝毫热度。那只是例行公事下的照本宣科，从那些文字里，我感受不到属于它们的应有的灵魂。如果真的如这些文字所述，那我其实应该能在拂过这些文字时就触碰到那层“爱”，而我却始终没有感受到这份跃动的情感。这的确是写明了的以“爱”为名的文字，但是，如果真的有“爱”，哪怕没有如此直白我应该亦是能感应的。我所感受到的属于竜骑士07他自己的那份真正的“爱”，并不在此处。
于是我打开了《寒蝉鸣泣之时•业》与《寒蝉鸣泣之时•卒》，在锻炼着自己的耐心看到最后的结局时，心中既是高兴，又是失望——
高兴的是，这就是竜骑士07的“爱”，我想的果然没错；
失望的是，我想的果然没错，这就是竜骑士07的“爱”。
竜骑士07有“爱”吗？有的。
竜骑士07有“爱”吗？没有。
他的“爱”，是一种HE的强迫症使然，是对于这个故事在最终走向时的一份结局苛求。这份爱，更多地来自于自己的强硬要求，而非出自于对故事、对角色本身的喜爱。这份爱，只是为了达成自己所想的最好说辞，因为，这样的字眼是如此灿烂而正道，让人简直无可辩驳。只需要在最后抬出这尊压舱石，就足以镇压一切故事内故事外的骚动与不平。
《寒蝉鸣泣之时》在最后与山狗的一场闹战简直就是在演小兵张嘎？那没事，有“爱”就行了。如果你有些许反对和不满，那——难道你就没有“爱”吗？
《Rewrite》里露西娅线在最后暴走着将整个故事冲击得支离破碎？那没事，有“爱”就行了。如果你有不少反对和不满，那——难道你就没有“爱”吗？
《寒蝉鸣泣之时•卒》与《业》在故事编织上简直一塌糊涂惨不忍睹？那没事，有“爱”就行了。如果你有许多反对和不满，那——难道你就没有“爱”吗？
这就是竜骑士07“爱”的真相。他所爱的，从来都不是故事里的角色，而只是这个故事的结局。他狡猾着利用了自己说辞里对“爱”的对象的错位，在自己对结局方向的爱与读者对角色对故事的爱之间划上了等号，然后利用着读者的爱，让他们再也无法对自己那强迫着扭转而来的结局去辩驳翻论。
所以，哪怕沙都子的的确确就是害死了自己父母的元凶，竜骑士07也会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和着稀泥在最后让沙都子与其他人一起走进对阵山狗的山林。对于他而言，沙都子的父母不过只是用来让自己制造疑云的幌子，他们并不存在，并非为人，自然可以轻轻放下再不提及。
所以，哪怕露西娅在能力暴走之下让十数万人为之遇难，竜骑士07也能只当大风刮过无事发生，让露西娅与瑚太朗在最后微笑着踏上属于他们两人的恩爱未来。那些只是背景，连数字都谈不上，何必要为此踟蹰而停下自己happy end的脚步呢？
所以，哪怕沙都子已经化成了“都杀之”的战神，已经在一次次轮回里将雏见泽血洗了无数遍，竜骑士07也能在最后洋洋洒洒抛下自己所一直想要的、让两位魔女手牵着手一笑泯恩仇后继续迎接明天的团圆之日。
他所爱的，从来都非角色，仅仅只是这个结局。角色不过是为此而准备的垫脚石，是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背景板，是毫无人权也不需要特地垂怜照顾的单纯名词。如果说为何会每次都特地对某些角色论外开恩，只让他们收获着HE而枉顾其他，那也不过是因为，这些故事里，他们才是主角，所以故事的结局，当然要以他们的遭遇来定。
那是对于主角的溺爱，是对于结局的偏爱。是毫无原则的放纵，是没有底线的纵容，是毫无人情的欺瞒，是没有温度的告白。
这，便是竜骑士07“爱”的真相。
这，便是竜骑士07“爱”的假象。
这才是为何在最后，竜骑士07会与读者发生抵牾的根源。竜骑士07其实从未曾真正相信过自己笔下所叙的感情，他一直都未曾将角色当人来认真负责对待，没有考虑过为此留下一席之地，而是想当然地笃定了读者会在理解自己的苦心后与自己一起，将这些角色再肆意去摆布几回——毕竟在他的认识里，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所以，他才会忘了自己曾经写下过什么，许下过什么。他忘了爱，不，他一开始就没有爱。《海猫》创作动笔的初衷既然是为了打破第四面墙让读者来主宰六轩岛的棋局，就注定了这个故事在故事外是没有爱的。然后，没有爱的故事目的，碰上了充满爱的故事主旨，将这部作品以及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争斗白热化到头破血流。

《海猫鸣泣之时》是一个注定没有HE的故事。哪怕在这个故事里有着再多的魔法乱入，亦是如此。在这里没有什么羽入能与梨花一起趟过无数轮回于最后摘得那片最圆满的碎片，没有什么天王寺瑚太朗越过无数艰苦阻拦只为与露西娅两手相牵，没有什么超绝的魔女在看乐子满足惬意之后恩许将世界线拨动回所希冀的模样。爱的魔法也许的确能改变未来，但从来都无法扭转过去。
六轩岛的事件是一个死局。不管在岛上的四十八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谁是凶手，谁该担责，都不妨碍整点一到时的炸药点燃。那些发展各异的棋盘故事不过只是伪书，绝不是现实。现实，是数年后唯有缘寿一人面对这冷月残烛的场景。死者永不能复生，所谓返魂的魔法，从不存在于现实。
那么，要如何才能让这个故事变得happy end呢？
想来，既然现实里永无可能，那也就只能求于虚幻了吧？

其实在动笔之始，这篇文章本来应该会是一篇怒喷竜骑士07的文章。《海猫鸣泣之时》里的喷点不计其数，竜骑士07对推理的傲慢与亵渎，对于玩家的唾弃与辱骂，对于爱的利用与虚伪。这个故事里有着无数的槽点，随便拎出几段都可以写出一张有理有据的大字报将竜骑士07批斗得不得翻身。
但在最后，它还是成了如此模样。文字是有自己灵魂的，是有自己情感的，它是不会骗人不懂隐瞒的，所以，文字于笔下淌过时才会变成如今这样。我不想再宣泄什么愤怒与鄙夷，不想再重弹什么偏见与轻待。我娓娓道来，轻声细语告诉你关于竜骑士07、关于这个故事的一切，它的无可置疑的优秀，以及它的注定无可挽回的失败。
这，便是我的“爱”。
竜骑士07的“爱”只是托辞，是他用来作为故事结局的手段，是他拿来搪塞读者责问的不二法门。但，我的“爱”存在于此，我希望你能，感受到这份文字之下的情意。
所以在最后，再“爱”这个故事一次吧。尽管那些只是竜骑士07的假戏，但只要有了相信的心，就会有奇迹的魔法。
轻轻合上这日记，重重锁死这猫箱。然后，抛下这朵花儿——
返魂的魔女啊，祝你幸福；黄金的魔女啊，愿你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