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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菲语165：《海市蜃楼之馆 -纯真的安魂曲-》

《海市蜃楼之馆》能成为同人作之冠，最大的优势大概在于它的“圆满”。同人作品通常都会为制作水平所限制，在许多硬件配套表现上都不太尽如人意；虽然单就故事水平而言它们可能会比商业作更为优秀更有特质，但终归在音画等方面做不到商业作的水平。Novectacle大概是我所见过的最不缺钱的同人会社了，《海市蜃楼之馆》里所表现出的音画水平，毫无疑问都是极其优秀的。哪怕是在系统设计上，简单的引擎也能被他们玩出花来，在这里面塞下只有ADV这种形式才能隐藏的暗示。
这种“圆满”当然不止表现在硬件水准之上。这个故事本身，也是非常圆满的。从第一道门到第五道门，每一道门的故事都是悲剧，每一道门的故事都各不相同，但在最后所有的这些都能连结在一起。不管是每个章节独立下的起承转合，还是这整体故事下的叙事节奏都非常圆融；伏笔繁多而又最终一一解释，线索频杂而又能于结局全部回收。如此复杂而庞大的文字迷宫却能在最后近乎滴水不漏将从头至尾的所有细节都一一补上而又能在恪守人物形象的基础上奉上最后的happy end，实在是完成度极高的匠心之作。
不过，这个故事也并不是完美无瑕毫无余刺可挑的。终章时圣母般的救赎以及那略赶时间般奔向HE的节奏这一点，我已经在此前的本篇里吐槽并解释维护过了。不过还有另一点始终绕不过去：这个故事太过于追求精致而完美的悲剧美了，因而在形式与内容的选择里总会有意无意将情节往最“悲剧”的方向拐带而去。换言之，这是一部十足气质的悲剧，但这个悲剧缺少了那么一些沉重的宿命感与注定感，而是多了许多阴差阳错下的误会与错过。在这个故事里，有许多时候玩家可能都会不由自主去想：如果这时候……如果这时候……这场悲剧很合情也很合理，但又好像每次都缺少了些什么必备的东西。在雅各布与莫尔加娜之间的故事里这一点表现得尤为突出，这两人之间的矛盾与纠葛就是在一步步反反复复误会与错过里越来越走上无可挽回的境地的。而关于如此之多误会与错过间的细节，縹けいか却没能做到详细解释。于是这场悲剧便成了表演之剧，玩家为之感怀垂泪，但却总觉得这戏剧感太足而磨却了些许无可奈何之下的悲沉。要举例的话，那大概就像是《命运石之门》里凤凰院凶真最后开启Steins gate世界线时玩家能够接受，却总觉得这个进程太过顺遂而快速了。
就如同《命运石之门》需要有着《命运石之门0》里冈部的几千次跃迁来作为故事补完一般，《海市蜃楼之馆》也需要一部这样性质的故事来补完这个故事之后的细节。縹けい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本篇推出后不久就着手于对故事里雅各布与莫尔加娜这一对之间的故事进行修整与补完，这便是FD《海市蜃楼之馆 -纯真的安魂曲-》这个故事了。
《命运石之门0》对于本篇故事的补完并不算完美，更多地只是在情怀与感情上让玩家的情绪有着安身之处，在逻辑的补充上它做的并不出色。但《纯真的安魂曲》对于雅各布与莫尔加娜这一对角色之间爱恨情仇故事的补完，不管是在感情上还是在逻辑上都几近完美地填补了本篇在此处时所遗漏的破绽。对于雅各布与莫尔加娜两者之间故事的再展开，新角色的加入与深掘，都将这个故事的根基筑得更为稳固踏实无可撼动。如果说在本篇的故事里这场悲剧还有着些许作者捉弄刻意为之的痕迹，那经由《纯真的安魂曲》补完之后，这场悲剧就已经彻底是一场不管从情感还是从逻辑上看都可算是圆融的悲剧了。对于本篇的故事而言，《纯真的安魂曲》的确是能与之魂灵相印的FD补充，就如《车轮之国、悠久的少年少女》里的法月篇至于《车轮之国、向日葵的少女》那般。
《纯真的安魂曲》是一个注定将以悲剧结尾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的后果与结局，其实早已在本篇时就已写明了，就如同《Fate/zero》里的卫宫切嗣的结局至于《Fate/stay night》那般。虽然就故事的发生时间而言，前者其实是在后者之前，但在现实的创作里还是后者在前，于是前者的结局就只能在遵循着后者所给定的基础上去再想象和补充。我曾对虚渊玄的这一创作手法诟病过，认为这种手法虽然在情感与逻辑上都不大能挑出大毛病，但在认知接受上却始终有着故意为之的嫌疑。将这一观点放进《纯真的安魂曲》这个故事来看待的话其实也不算谬论，不管是身为读者的我还是身为创作者的縹けいか，其实从一开始就都明了雅各布与莫尔加娜之间的无可挽回。理清了这一点后对于故事的进展就要好接受得多。縹けいか的确将这场悲剧叙述得滴水不漏，不管从感情还是逻辑上我都无法找出瑕疵；创作手法上也已经更进一层，此前他曾偶露的幕后牵线在这个故事里完全不见踪影。如果一定还要鸡蛋里挑骨头来给这个故事强行挑刺的话，那——这场悲剧，太“故事”了。
现实并不会如故事那般狭小到永远只是那些立绘角色在兜兜转转，更多的时候从来都是萍水相逢之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但在故事里，有限的空间与有限的容量之下，所能腾挪的当然只是有限的角色。格拉迪安一出场，我就猜到了他会在此后为雅各布的转变钉下何等致命的一击；杰莲一出场，我就感受到这个女孩在笑脸之下所隐藏的真面目。并不是縹けいか的反转不够精妙技巧不够娴熟，单纯是因为——这是个早已决定结局的故事。既然早已知晓列车将要奔向何处，按图索骥之下，我当然能根据地形图推敲出最可能的铁路线路。縹けいか写得很好，或者说，他写得太好了，太好到这条铁路线路，就是被推敲出来的最优解。
这的确是一个几近圆满的悲剧，但在最后还是有那么些许瑕疵。它修筑出了复杂的迷宫，最终所指向的道路出口，其实却只有一个。所以尽管在细节的补完后，关于故事里的耦合与误会在情感与逻辑上都有了充足的解释，还是难以彻底抹去縹けいか存在的痕迹。如果格拉迪安不那么暴躁能冷静一下坐下来谈一谈呢？如果奥迪隆没有在那场意外里殒命呢？如果莫尔加娜没有在那无尽折磨下幻视呢？如果雅各布哪怕有一次丢下自己那点可怜的傲气与矜持去主动沟通呢？这个故事的确很“悲”也的确很“剧”，但，还不是完美的“悲剧”。
我曾经开过一盘《维多利亚2》。那一次，我选择了一个小国，而且，克制着自己想要发动战争的冲动。在游戏独特的人口系统表现下，每场战斗的战损报告都不是简单的数字堆砌，而是真真实实的生命流逝。我大兴生产建设，我极力推行教育；我于列强间斡旋，我拼尽了一切来发展。我从未对外发动过战争，对内也一直宽容而民主，慎独而博爱。我以为，这才是一个最为优秀的关于政治的解答。然后，在帝国时代来临后，守成数十年的我，被革命的暴乱群众抓起来吊死了。因为我既没有对外开拓掠夺殖民地，让资本与商品得以倾销；也没有对内愚民为稳，让所有人都有了充足的自由权力。不满的火星从资本家到农民，从工人到军队，一点点无声蔓延，终于在最后炸裂开来造就出这最为荒诞的结局。
并非是由结果倒推而来的各色原因，并非是由巧合与误会而成的猜忌连锁，这是个人与时代、与世界的必然冲突，在这样的冲突之下，渺小的个人终将被这个世界与时代的车轮碾压而过，成为历史的牺牲与殉葬。那才是，最为厚重而深沉的悲剧。
雅各布是注定要被毁灭的。这是他自己、也是这个时代之下的必然。领主的诅咒如影随形，那是对超越了时代的雅各布的无情嘲笑。当雅各布成为新的领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将会被这领主身份所连累。屠龙者终将成龙，然后为新的屠龙者而弑。
但，在这个注定破灭的悲剧里，早已被摆上祭坛的其实只有雅各布一人。莫尔加娜也好，格拉迪安也罢，奥迪隆亦是，其他角色，都只是被他裹挟进这场漩涡之下的牺牲品。他们的悲剧并非必然，而是偶然。而对于縹けいか而言，他所要讲述的重点，并不只是关于雅各布的注定必然，还有着这些偶然——因为在既定的结局之下，所有的这些偶然，无论如何都将要变成必然。
大概，这就是这场悲剧里，唯一的疏忽之处。这场注定破灭的悲剧之筵，牵扯上了本不是注定破灭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