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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菲语083：《鬼哭街》

提起虚渊玄时，大部分人第一时间所想到的大概就是“爱的战士”。2011年时随着《魔法少女小圆》与《Fate/Zero》的轰动性热播，这个原本只是虚渊玄用来自我调侃的名词流传开来成了对其修饰的最佳标签。观众言必提三集断头，语必谈世界嘲弄，仿佛用这个简单的词就足以将虚渊玄在编织故事时特立独行的的个性风格一网打尽。如果一定要解释什么是“爱的战士”的话，那大概就是虚渊玄尽管自我宣称着“一贯地以爱终将战胜一切为出发点来写”，他所创作的作品在故事的进展下却总是与这宣称背道相驰，发展、转折与结局大多是以虐心式的黑暗悲剧而告终。譬如《魔法少女小圆》那些许下了天真温柔愿望的少女在最终却只能得到与许下的愿望截然相反的结局，于是这天真温柔在故事的反衬下更显恶意；《Fate/Zero》里想要拯救世界的卫宫切嗣，却在早已被污染的圣杯淤泥里见识到自己谁都无法救赎到的绝望现实，于是这份坚持与牺牲更显得荒诞而恶劣。“爱的战士”这个名号，简直就是对虚渊玄自己这般宣称的赤裸裸的背刺与反讽。
虚渊玄的确曾坦承过自己“得了写不出happy end”的病，因而故事的进展和结局总会这般在读者意料之外而又在意料之内以荒诞的恶意而收束。但是，在一开始他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他还是能好好写出happy end的。《幻灵镇魂曲》这部虚渊玄的出道之作，里面的end虽然数量众多在分支结局时可能也不尽如人意，但绝不是此后的那种充满了恶劣玩笑般的结局，至少在这时候，虚渊玄还是虚渊玄，还没有虚化成那个“爱的战士”老虚。
一定要给这个虚化的过程列一张进度表的话，那大概《鬼哭街》才是此后一切祸端的肇始。此前的《吸血歼鬼维德戈尼亚》里虚渊玄尽力想要向业界普通的“萌”的游戏靠齐，但在塞入了诸多模式化的元素与日常系的桥段后反而在玩家群里没有受到太多赞誉，玩家所期待的并不是这样一个内敛着去模仿的普通故事，而是极富有个人色彩的、“属于虚渊玄自己”的故事。因而在紧接着的《鬼哭街》里，他索性彻底放飞了自我，将自己那独特的悲剧式的美学塞进了故事内，写出了这个虚化般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孔涛罗一意执念于为妹妹复仇，这便是他人生的全部意义也是这个故事在结局前所展露的所有现实。然后，这份复仇却在结局时被反转后的事实彻底愚弄成了荒诞而可笑的玩笑，成了毫无意义的努力——这的确是非常有此后老虚风格的结局展开。

虚渊玄有个“最强同人作家”的外号，这倒并不是因为他写出了《Fate/Zero》，而是因为他的作品里或多或少总会有其他作品的痕迹。《幻灵镇魂曲》里谁都能看出《这个杀手不太冷》的桥段；《吸血歼鬼维德戈尼亚》里也有着假面骑士的诸多影子；《沙耶之歌》脱胎于手冢治虫的《火鸟》；《续•地狱通缉犯：杀戮之姜戈》则甚至连台词都在模仿《镖客三部曲》和《革命往事》；至于这部《鬼哭街》，虽然我没能找出它的确切致敬对象，但故事里的设计——善恶难辨的复仇鬼、一心为情的可怜反派，还有那最为熟悉的蛇蝎美人，乃至于这拳剑相交之下的利落战斗描写，都让我有一种在读古龙小说的既视感。这一次，虚渊玄选择的是中国功夫，而所模仿的，也是中国武侠。
但，虽然虚渊玄的确是“最强同人作家”，却也不能因此抹煞他作为写手所编织出的这个新故事的精妙。十九世纪之后无小说，故事的桥段设计本来就早已是被前人发掘殆尽了的，不谈虚渊玄，其他写手的作品里总也会带有更早作品的影子与既视感。重要的从来都不是桥段本身的借鉴，而是是否能用自己的手法将这些情节融进自己的故事里，将它们化为己出，让它们浑然天成。而在这一点上，虚渊玄从未让玩家失望过。他所写就的，一直都是属于自己的故事。

尽管虚渊玄在这个故事里编织出了一个飞天遁地的近乎玄幻般的武侠世界并让这些角色们在这里拳剑相交，而且说实话他写的这些武侠场合读起来观感还真不赖。但玩家对于《鬼哭街》的深刻印象，一般都不是来源于此，而是在那个结局下的反转。所谓“史上最强病娇妹”以及老虚虚化开端这类的噱头，才是这部作品给玩家留下深刻印象的因由。而这两点，在最后其实都可以归纳汇合于老虚自己的独特美学观之下。
我相信老虚的确是一个“爱的战士”，他的故事里也不乏对爱的描写与歌颂。之所以这个词会在流传后渐渐变得成了反面意义，还是在于老虚虽然憧憬赞美着这“爱”，但在骨子里却并不相信传统的故事认同下爱是无敌的能战胜一切困难阻碍的认知，而是更为冷彻现实的承认：爱不能无所不能。他欣赏着追求梦想而迈出的脚步，却总走在前头去拦下那旅客告诉他：梦想是否放弃全看自己，但它一直遥不可及。或者这么说：恶有恶报，但善、不一定有善报。
我不否认这才是现实的冰冷事实，我也不否认虚渊玄在许多作品里于最后甩出来的情节会让习惯了王道展开的观众在瞬间混乱到无所适从。虽然会让人无法接受但却总能让人不得不接受，因为从逻辑上讲，这才是真实。
但，这并不意味着虚渊玄的所谓超展开就是无懈可击的。如果说真正的现实，是在无数偶然之下所得到的必然结果，那虚渊玄所编织的故事，就是在必然结果之下所得到的无数偶然。虚渊玄并不相信着“爱终将能战胜一切”，并执拗而顽固地将这一感受以先验的方式直接作为结局的最终裁决。因为不相信，所以结局必然如此。然后，再从这必定的结局之下来反推出无数的偶然，用这无数的偶然来铺就出通往最终结局的坦途。
虚渊玄的故事里也许很难有逻辑上的致命硬伤，推敲起来仿佛在每个环节上都是说得通的“有可能”。但是，还是有致命硬伤的——如果说一次选择是墨菲定律下的不幸使然是混沌世界下的糟糕必然，那每一次都选择上那个最为坏的选项时，就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概率论来解释了。宿命般的悲剧是将角色的所有方向都笼罩在内，无论其往何而去都逃不出这天圆地方的范围；而虚渊玄的故事只能说是伪宿命式的，尽管看起来每一场选择都是角色在天人交战后所作出的不得不为，但其实每一次都只是没有选择后的选择，他并没有给角色以通往其他岔路的可能性，而是执拗着一次次选择了那条失之毫厘的道路，并在最终走向自己早已安排的谬以千里的结局。如果说“无巧不成书”，那大概也可能反过来说“有巧，只成书”。爱的战士的故事，并不是在无数偶然之下所铸就的悲剧必然，而是在必然的悲剧之下所填充的无数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