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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月亮说一两句谎：有关大卫和露西的刻画

《赛博朋克：边境行者》相比于大多数动画，不怎么直观地通过台词与行为来突出角色特征。反而是与不少不好好讲话的当代文学有些神似：说好听点是意境，说难听点是强迫读者或观众去猜谜、去做阅读理解。

这两天跟当年一起在各种文学课上鬼混的同学又像曾经在教室的日子一样对着《赛博朋克：边境行者》狂侃一番，诧异地发现老友们第一时间都把大卫这一角色向《天元突破》中西蒙的定位上靠拢，将之定位于因为“相信着相信自己的他人”而“有方向有目标有决心有行动力却最终失败的传统英雄”形象，从而认为后三集对于大卫形象的补充与刻画是失败的：行为始终和“帮助露西实现上月球”的动机难以挂边，以至于最终说出“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时和故事发展至此积蓄的情感相对脱节，仿佛只是一句为说而说的口号。

同样在上述认知下很易对大卫发出“人物成长曲线断裂”的评价，毕竟第六回和第七回后大卫“脱胎换骨”，却在具体情节中表现不尽人意：没有表现出和曼恩接近的应变能力的同时，“有多个方案而只选择正面突围”的设计也让这个小伙子相比于第六回之前仿佛只多了一份“个人作战能力提升”的描写，和露西的互出哑谜展现出的沟通能力和共情能力更是让人能去笑“恋爱谈得不如随便一对高中生”。

但是如果说，大卫根本不是西蒙这样有着明确成长路线的角色呢？

大卫整个角色在第六回之后具体情感与情绪方面的塑造除最终回发病以外的内容中是缺失的，他表现过于淡薄而导致观众不能直观地读到角色的心理活动。那么追溯大卫角色塑造内容便不得不回退至第六回之前追溯少年大卫的角色经历。

因为母亲的意愿读书，失去生活空间后加入雇佣兵团队、逐步融入团队后在你死我活的关头学会痛下死手，失去团队中作为学习目标的精神支柱。

在这全部的过程中，大卫往往只是在“按照他人制定路线前进”，甚至为此专门给出了“大卫反复要求曼恩为自己制定训练规划”的情节；又或是为本能所驱使——不行则不生，被生物“活下来”的底边需求推动行为。而有趣的是：发自大卫本人情绪和目的的具体描写仅仅有两处，其一为“男孩与女孩相遇”故事中典型的被异性夺取芳心后变得敏感、紧张地同时想要接近对方的古典求爱桥段。而有些老土的霸凌情节中大卫选择了日本作品主角往往不会考虑的“报复泄愤”则是另一处关于大卫个人情感的描写。

上述内容加之曼恩离场时大卫“我要去救曼恩”的举动，不难看出在第六回之前大卫的角色形象是：有较强行动力，有一定自尊心，却缺乏方向性且极易不经理性思考凭情感驱动，被迫在底层随波逐流的都市青年。相对于大多数个人英雄风格浓厚的作品来说，相当缺乏特殊性与主人翁气质。

每个人都期待着大卫在这之后的进一步描写与丰满，但是，如果说大卫出了一些细腻情感部分的刻画全都仅限于此，全都在此戛然而止呢？

随着曼恩的退场，大卫不能像西蒙一样在卡米纳离场后才展开属于自己的壮丽篇章。在爆炸中化为灰烬的不光是曼恩，大卫这一角色的成长性也随之灰飞烟灭。在上述大卫极易“随波逐流”的特点之下，第六回末的爆炸产生的惊涛骇浪无疑无疑是毁灭性的，大卫从此便被“最后和曼恩并肩”的回忆裹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大卫为什么一定要当雇佣兵？为什么一直想要露西重回团队和自己一起当雇佣兵？为什么一直要维持着曼恩当时的团队来当雇佣兵？或许已不需要更多笔墨，“奔跑是活下来的本能”，曼恩在长跑终止后，大卫自然而然地被如此本能拽动起了双腿——那是大卫和第六集前少年时光别无二致的不思考不动脑不惦念未来坏与好的仓鼠囚于转轮中一般的全力奔跑。

于是最后三集对于大卫角色形象上的丰满更多着笔在角色情感的变动上：于是便无论如何都绕不开露西这一角色，甚至相比大卫，露西更处在故事主旨的核心。

虽然听起来多少有点贬义，但是露西的具体人格表达是单薄的：她是孤单无助的漂泊者，却在大卫身上找到了归属。无论点着多么呛人的香烟、穿着多么前卫的打扮、多么放肆地在镜头前露出有些疯狂的笑脸，她的核心故事仍旧是日式“男子汉的浪漫”中女性不作命运主导的老一套：无论多么残酷的经历多么悲惨的曾经，都只是为了化成“男主人公故事线中最柔软的一部分”而已。

但露西相比于不少传统故事中“男性背后的女人”更为吸引人的特点，无疑是因为她满口的谜语与谎言。这个活在假话中的谜语正是整部故事所有“意境”的根源。

首先，露西口中的“登上月亮”是否别有所指？从故事中能得知的信息是：月亮的开发仍然是豪强公司操刀，那么仅仅是“登月”的行为是否真的含有着“登月”这句话的象征含义？答案无疑是否定的，这份否定甚至出自露西自己口中。

当露西和成年后的大卫一起在荒野仰望群星时，“相比一直需要逃命的往昔，夜之城过于安逸”、“没有月亮的时候，群星才会闪亮耀眼”、“相比于我的安危，我更在乎你”，一套台词连打已经完全表达出了露西这一角色的变化：由于历来没有容身之处，所以遥不可及远离一切的“月亮”是她追求的光；而现在荒芜和繁华对比的交界处，瞧不见月亮的夜晚依然有打动自己的群星，甚至早已不需在这片星光下“奔跑”，“这个世界没有容身之所”、“想活下去就得跑起来”这两个行为基调已然于露西的生活分道扬镳。那么这段光明与常暗的分割线上露西借此意境的表达，有传达给大卫吗？

“My moon早已被My man代替了。”

正如露西一开始便把“我想要离开如今人世的一切而活下去”用暧昧的话术讲作“我的梦想是登上月亮”一般。“我已经不需要逃避城市逃避环境逃避社会，我有了你。”也被露西的舌头编织成了另一种委婉。

可惜这段光明与常暗的分割线上露西借此意境的表达，无论有没有传达给大卫，大卫都没有为止有所作为——他不光是看不到月亮，更也不愿去看见那或许便来自自身的星光了。

在第六回及之前，整部故事对于“赛博疯病”在患者第一视角的描写仅有一次：第六回曼恩看到的无尽的荒漠与不落的烈阳，那令人昏厥的焦热下只有曼恩做着没有尽头的奔跑。

讲点题外话：我个人在前些年有幸在宁夏、内蒙一带的沙漠中自驾旅行，在那样的环境下很快失去了方向感并在一整天中景致毫无变化的无穷行驶中开始怀疑这段旅行的意义是否只是为了带给自己平日中无可体味的迷失，又或者是，我踩下油门根本没有目的，只是因为还没有终点写在眼前，所以才前行。

把话题重新转回曼恩看到的那片荒野——曼恩在行尽了岁月苦旅之后看到地仍然是自己常年奔跑所挥洒的汗水，更是无所谓是不是已像某些拳击题材漫画中的情节般燃尽成灰。但曼恩看不到，屏幕前的人们却能看到的就是：赛博疯病的病人在油尽灯枯之前看到的应是自己此生最大的念想、追求及其过程。

那再重新回到大卫与露西：故事结束时露西在月球上看到的是大卫，但大卫在生命最后二十分钟奔向露西之时他看到的是什么？

那里有少年时眼中夜之城的团花簇锦，有故人留给他的“壮志雄心”，有自己终于冲向希望之顶甩开了满是泥水臭味的苦海业林。

蕾贝卡会扮作大卫的母亲，借他心底最后一次安宁。可是这份安宁的街道上却没找到露西的身影。大卫仍然是和年少时一样，只有一股气却找不到方向没有方向也始终不会有方向的，只凭本能奔跑的仓惶野兽，疾驰到模糊了爱模糊了梦模糊了自己的身形。

于是有关大卫最后的塑造，是他学会了首尾呼应。

和露西初见时，露西给了他一个谎话。和露西告别时，他要把更大的谎话还给她。

“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实际上露西的梦想早就已经不再是那份月亮，大卫的每个动作都从未奔向那个月亮。毕竟那月亮二字之下藏着的不是二十五万旅费，而是对凡尘俗世“早也不见”的大手一挥。从一开始大卫和露西就全都明白：人手掌握的月亮不是月亮，心中挂念的月亮不存于银河中任何一方。

大卫在没有未来没有尽头的困兽之斗之末，吞下仅仅凭着本能撕咬而流干鲜血的结果。在这关头，终于尝来了露西唇齿间满是甜意的朦胧辞说。

在无关露西、甚至找不到自己的长跑结束时，对最爱自己的人所讲的“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这最后的谎言到底为了什么，藏了什么呢？

我和我闲聊这部《赛博朋克：边境行者》的朋友一起坐在酒吧里被晕人的灯光照着喝下三两杯气泡酒时，话从来就是如此不干脆不清楚地讲着。

大卫根本就没有成长，最后一集做大卫犯神经病看见了自己的过去还跟母亲对话就是暗示这个的

露西不告诉大卫，选择独自一人行动的做法首先是出于不想让大卫陷入危险，其次很可能是她认为一旦大卫知道改造金刚的事，反而很可能自己主动去尝试测试改造金刚，毕竟本来在曼恩死后，大卫同时继承了曼恩的义体和道路，他不是没有可能选择这么做。

分析得非常到位

很喜欢您的长评，也去看了您在这一篇前面的日志，不过奈何本人文化修养不是很够，没有从您的文章中分析出来您对最后的提问的解答，就是关于大卫最后所说的“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最后的谎言深层的意思。还望您不吝赐教。
我也和您说一下我在看完动漫以及看完您的日志之后的想法。
第一层，结合在说这一句话前大卫所说的“我已经所剩无几”，我感受到的是大卫抱着自己终将离开露西的心情，认为自己这次拯救并守护了露西（在大卫视角他应该是不知道露西是为了救他被抓），想为自己行为合理化说出的自己心中带有点英雄主义的浪漫的谎言。
第二层，我感受到的是大卫对死亡的一丝恐惧以及对自大哥死后没有和露西交心的懊悔，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应该是最后能和露西正常对话了，之前因为对物质生活的追求，忽略了两人精神的交流，到身体临近崩溃之际，大卫也知道真正的“月球”（两人共处下去）已然是幻影（自己必然会跑向死亡），只能借由两人最初的约定，来实现露西最初的梦想，虽然两人都已知道，这是善意的谎言。（看大卫在精神略微失控时反而注意到上月球的广告，以及很想干法拉第手上最后一票大的感受到大卫对未来生活的压力）
第三层，也是我不怎么确定的一层感情色彩。我认为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大卫对露西无形之中强加上去的束缚感，他希望露西活下去，希望露西带着他的理想，带着他们共同的理想活下去，即使自己必然在此处凋零。有一点炎拳里“活下去”的感觉，只不过更加浪漫，但也更难以逃脱。这也是我理解中第三层的带有束缚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