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7-17 14:06 /
• 章 七 •

傍晚时分,天边有艳丽的霞彩从红云细缝间透射而下,红彤彤的夕阳映照大地,东都天策府寂然耸立在一片炫目辉芒之中。几支守城兵队在秦王殿外回来巡逻,整齐有律的队影投映在高巍的城墙。
林照辰独个靠坐在一根高高的枝干上,眺望夕阳下的天策府,大树枝叶茂密,没有人发现到他。叶致茗跟他说,今晚要去拜会一位洛阳相识,但不便带上他。林照辰倒没过问是谁,也没缠着要一同跟去,只爽诺自己会小心不再给他添乱。
兜着叶致茗塞他的一包金锭子,林照辰在洛阳城里随意诳过几圈,没碰到什么感兴趣的事物。擂台大赛结束了,大街上的人们都在忙碌着张灯结彩,筹备晚上为祝贺擂台冠军的庆礼,林照辰自觉没劲。
想起叶致茗临走时脸上兴奋的表情,估计今晚还要跟那位‘相识’聚上好一阵子,不会太早回来接他了。脚尖踢开路边一颗小石块,林照辰有些心烦意闷,决定干脆独个溜达到城外去找点别的事儿打发时间。
至于为什么走到天策府这里,林照辰自己也道不清,只能说,洛阳城附近就这处地方是他最想来看看的。
夕阳西下,天策府肃严巍峨的轮廓在晚霞熏染下逐渐变得深邃朦胧。淡金色的琉璃瓦,鲜红色的大殿,深灰色的城墙,还有军队中嘹亮的号角声,骏马奔驰的嘶鸣声,长枪崩裂破空的呼啸声……林照辰抓紧最后一道夕阳的耀光,把天策府的每种印象刻入心中。
勾月缓缓升上夜幕,星点稀疏,晚风渐寒。林照辰抖了抖因坐太久而有点僵硬的身子,几片树叶被风吹落,掉在他头上和肩上,他无意去理会。
此刻,他忽然想念起已永眠于洛道的亲人,他那位爱穿深红衣裳,笑得很美的娘亲,和一直坚守在洛道不曾再回天策府的父亲……
他曾经问过父亲,为何不带娘亲离开洛道?父亲说娘亲离不开洛道,而他离不开娘亲,他愿意留下来继续守护这块有她的地方。当时,娘亲还在他身旁笑,美丽却愁绪。
回忆中的温馨,最后结束在一片腥红中……眼前满目尽是鲜血,有娘亲的血和父亲的血,还有长枪上的血和自己手上的血……
他发疯了,挥起一把暗红长枪,将自己陷进与尸人的血戮狂杀中,让夹逼在生死之间的恐惧淹没所有意识,不再给血光中所发生的一切在记忆里留下半点痕迹!
最后……唯有父亲的三句说话,仍清晰如昔,永念不忘:
能够跟你娘亲在一起是最快乐的事情,所以照辰不要悲伤。
即使爹娘不能再陪伴,照辰也不用害怕。把这枪带回天策府找到认得它的人,他会照顾你。
将来长大成人,要当个坚强的男儿,保护好你爱的人。
…………
当叶致茗提着一个大包袱兴致勃勃地回到客栈时,林照辰仍未归。今晚洛阳城有热闹的庆礼,他猜想这孩子大概还在外面,玩得忘记时候了。
此时街上聚满人潮,叶致茗也不好再到处去寻,于是泡上一壶温茶,在房里耐心等着。
房间特地安排在客栈里侧,可以隔开喧闹的大街,很是安静。烛火摇曳,叶致茗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打起酣睡……
迷迷糊糊间,闻见有人推门跺进房间的细微声响,叶致茗揉揉眼,果然看到林照辰回来了,精神瞬间一振,好心情的迎上去把他拥抱起来。
“照辰你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当林照辰发现师傅比自己回来得还早时,已十分意外,再被他这么一问,忽觉心虚了,不知该掏实话还是瞒他,吱吱唔唔半天道不出个回答来。
其实那话只是叶致茗无心要问的一句,知道林照辰难得有机会来到洛阳主城,偶尔游乐忘时亦为之常情,只要看到人能平安回来,其它的都是没所谓。
兴致开怀的叶致茗没去在意林照辰的小动静,只含笑着把他往桌旁拉来,有些迫不及待地将带回来的那个大包袱解开。
“来看,师傅给你弄了套新装备,用的羿铁是稀材,既轻便又坚韧,正适合你现在穿。”
叶致茗展开一套亮晶晶的崭新盔甲,期待着林照辰惊喜若狂的反应。然而,当烛光投照到林照辰脸上时,眼中的愉悦刹那换成了错愕和惊讶,“照辰,你的脸怎么了?!”
刚在房门前没发现,此刻借着明亮的烛光,叶致茗才清楚看到林照辰双颊沾满脏兮兮的土灰,好像有哭过的痕迹,发髻里还夹了几片树叶,模样竟是有点狼藉。叶致茗见着愣得一时无语,以为他在外面跟谁打过架。
林照辰慌张得手足挥划,不知如何跟他解析,冒了一背冷汗,只管连忙上前把盔甲揽进怀里,“谢谢师傅,这个我很喜欢!真的!”
“照辰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叶致茗用手背给林照辰轻轻抹去脸上土灰,柔软肌肤带着温暖细滑的触感,当感觉这手抚过下颚时,林照辰有些困窘。
把头左右甩了下,他一手捧着盔甲,一手揪起同样沾满土灰的袖子往脸上胡乱擦拭,还不断挤出笑容来表达自己的欢喜。
“我,我这是刚才跑去爬树玩了,才弄脏的,没什么紧要。”
“不可以跟我说一点么?”适才兴奋的期待现已一扫而空,叶致茗脸上流露出担忧神色。
“师傅放心,我没事的。终于可以有新盔甲穿了,好高兴,好喜欢,是真的!”
对上林照辰努力刷得雪亮的眼睛,叶致茗知他瞒了心事却不愿分忧于他,但他亦不愿去逼问林照辰。想到他们还有很长的日子可以相处在一起,他相信林照辰会成长,感情会慢慢成熟,而且终有一天,也会对他敞开心扉,忧喜与共。
而现在,叶致茗只有低叹,对他微笑道,“你喜欢就好。”
“恩!”林照辰抱紧怀里的新盔甲,看着叶致茗用力点头。
他对他的笑由心而发,真挚悦目,在那段噩梦缠绕的日子里,一直抚慰着他沉痛的心。然而对于这份温柔,林照辰既依恋又无措……
他想过,可能的话,永远留在他身边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但同时,他又不甘一直安逸在他的庇护下。每在他身边多待一刻,想要挣脱束缚和变得强大的渴望就更深一分!他向往如同父亲那样,横枪策马战八方,拥有可以守护至亲至爱至重的力量!
不知林照辰心内的矛盾和挣扎,叶致茗只轻轻拍了拍他头,然后转过身去收拾行李。烛火照在他纤细的背影上,让人不由心怜。
“对了照辰,明日我们就要离开洛阳,启程回扬州了,收拾一下便早些休息吧。”叶致茗边整理行李,边背对着林照辰道。
“……是的,师傅。”林照辰低声应道。
要离开了么……
此夜,林照辰在心里做了一个,让叶致茗绝对不会轻易原谅他的决定。



• 章 八 •

当第二日一早,叶致茗醒来看到林照辰的‘留书’时,被震惊得是那个难以形容啊!浑身冒起一团冲天怒火,直闯到天策府去找李展要人。
“人?什么人?”
尽忠职守的李将军如常闻鸡起舞,在广场上操练兵队。然而开始还没两下,背后便传来一股杀气,转身就见叶致茗一记鹤归孤山迎面招呼而来,李展连忙开了个‘御’恰恰抵住。本来还想赞他一句英姿飒爽,连送红铜都送得特别有精神,结果话未脱口,就被叶致茗一句‘要人’堵回来了。
“少装,他要跑来这里从军,你会不知道吗?”
“哎,那原来是你不知道。”李展垂目感叹,样子造作得欠扁。
“他脑瓜灌水了,我让你来山庄训练他,没让你把人拐去天策府从军。”
李展把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插而立,“我对我的枪头发誓,我没拐你徒弟。”
“废话少说,他就在这里的,交人出来!”
再无法冷静跟他嘴角了,叶致茗举起重剑,重重砸入地里三尺,顿时尘沙四扬,地面轰隆震颤起来!
李展命人去把林照辰带来,然后笑问叶致茗要不要先来杯茶压压火,至少等下别吓着孩子。
“我的样子很吓人吗?!”叶致茗怒扫了李展一眼,冷哼道。
“不,你的样子还算好看。”
说着,李展还真肆无忌惮的往叶致茗脸上盯着看,叶致茗被他这个盯得浑不自在,唯借怒气掩过尴尬的红晕。
“你有闲心在这看来看去,何不赶快收拾家当,赴扬州执行军务?”
“要走现下也走得,但总不能漏掉个主儿在这里吧?”李展抱胸用下巴朝林照辰走来的方向指去,一副准备看好戏的轻松调子。
林照辰自知躲不过叶致茗追究,早有了豁出来的决心。他快步走到叶致茗跟前,鼓起勇气,正想对他说出心底的话……
忽然,耳畔‘嗡’的一响,眼前闪过一道黑眩,再回神时,只觉脸颊上有火辣辣的刺痛。
不曾平息的怒火,在看到林照辰向他走来时反而烧得更盛,叶致茗抬手就给林照辰脸上掌掴一巴,怒声道,“跟我回去,现在,立刻!”
说着,一手已用力扣起林照辰臂肘,往天策府门外拖去。
林照辰顾不上红肿的脸颊,不迭用双脚在沙地上踹磨,跟叶致茗较起劲来,嘴里大喊着,“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从军当天策,将来保家卫国!”
“一派胡言,你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家国大义?!”
“我不是小孩子!”
“你现在闹的就是小孩子脾气!”
“我不是,我没有!!”
林照辰尽管挣扎得满脸通红,但他定是拼不过叶致茗的力量,眼下就要被他强行拖出天策府外,一念激动,林照辰在叶致茗手背上使劲咬进一口,一排渗着血珠的齿印清晰浮现,叶致茗痛得眼眶一红,松了手。得了摆脱的林照辰无暇多想,拔起脚就拼命跑开。
已知这徒弟不会让他省心了,就想干脆施点功夫把人打晕扔回去再说。叶致茗掂了分寸,正要使出手腕,双脚却忽然离了地面,只觉身体被个什么力量给整个抬了起来!
另一头,本是还在开溜的林照辰‘嗔’的僵住身子,被这突如其来一幕愣成了目瞪口呆,无法搞懂眼前发生的状况。
叶致茗惊讶瞪视向横抱起自己的李展,投了道眼神问他:要闹哪出?
李展也回他个眼神表示:你这不行,让我来。
“好小子,就你这份决心和志气已不逊我当年。从今以后,你就留在天策府好好磨练,将来定会前途无量,本将军看好你!”
李展向林照辰逼近几步,大大咧咧的抱着叶致茗,对他豪声鼓舞。
“你,你先放下我师傅再说……”不明李展干嘛要跟他说这些话,林照辰只觉得,眼前这个顶铁窝的高大男人,抱着叶致茗的画面,非常十分很扎眼!
“哦,行的。”李展果真爽快把叶致茗放回落地,然后拍拍叶致茗肩膀对他道,“看,你的徒弟精力充沛理想远大,就该宽心让他在这闯一番成就的。”
叶致茗没发话驳斥李展,也没去观察林照辰反应,只冷冷把头甩向一边。
倒是林照辰,见了叶致茗听到李展鼓恿自己进天策府也不再吭声反对,冷漠淡然的态度叫他心里反而酸酸的。偷偷用余光瞄去叶致茗,当看到他手背上那道通红渗血的齿印时,胸口涌起一股难受的痛。
李展见林照辰沉默不语,嘴角扬起玩味笑意,再接再厉,“小子,我要跟你师傅回扬州去了。不过你别担心,我大天策府里个个皆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你在此决不会受半分欺凌。只需牢记你今日这份决心,勇敢去打拼吧!”
“什,什么叫‘我要跟你师傅回扬州’?!”林照辰消化不了这话的意思。
李展拨过额前刘海,动作显出几分帅气,“就是,你师傅看上我威武雄壮,身手不凡,打算把我带回藏剑山庄用马草包养起来。”
话末,他肚腹被叶致茗暗地捅了一拳。
“你胡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林照辰顿感这个比自己高大,比自己强壮,连身上铁块都比自己厚的男人非常不顺眼!
“就是昨晚,你师傅亲自来找过我,不信的话,现在可以问他。”李展潇洒把手臂搭到叶致茗肩上,不算意外的,肚腹又吃了一拳。所幸他够耐得打,不然真要闹出个肠穿肚烂的血案。
林照辰转头望向叶致茗,忐忑的,希望他能对自己说点什么,却见叶致茗依旧一言不发,脸上尽是不曾见过的愠色。林照辰咬咬嘴唇,心知自己这次是真的把师傅惹怒了,愧疚又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走吧。”
良久,终于听见叶致茗淡淡的道了这句。
纵使平淡得不带一丝波动,于林照辰亦是此刻最渴望听到的声音,他欣兴地抬头看叶致茗,闪烁的瞳光却在下一刻凝止了……
叶致茗拉过李展,两人一同走出天策府,没谁再劝他离开,也没谁再回头看他一眼……
林照辰默然木立在天策府空旷的广场上,很久很久。直至一阵干燥的啸风拂过,他才被脸颊上的刺痛唤醒。
       

一辆华丽的马车正萧萧行驶在通往扬州城的路上。
马车内,叶致茗横目盯着李展,李展本想装作沉默,但实在也被盯得不自在了,只好假咳几声,摸摸袖子,掏出一个轴卷递给叶致茗道,“这个,给你。”
叶致茗打开来随意念了几句上面的字,“国土东岸有流寇四伏作乱,危害大唐安定,命李展将军速速前往寇岛镇压……这个我早知道啊,怎么了?”
“不对,我拿错了,这个才是。”李展夺回那卷‘深不可测’的军令衔,把另一卷扔过去。
叶致茗接过再展开一看,细眉轻蹙,脸色凝重了。
李展正色道,“天策武学只能传授天策弟子,这是军中规矩,不可逆犯。”
“那你有几成把握?”叶致茗认真把手中轴卷收好,眼睛不忘继续盯李展。
“放心吧,你的重剑还插在天策府地里三尺深,他若能念到你用心良苦,定会跑回来向你‘负剑请罪’。再说,给他一个让你原谅的机会,不也正好?”
“这是你出的主意,若他不再回来,我就带人去推平天策府。”
“藏剑山庄有财有势,威震武林一方,但也要知,咱们李头儿也不是个吃素的!”
“他不吃,但他的马要吃。”
“咳!”捅到要害处,哪能不心酸。



• 章 九 •

可恶,会骑马有什么了不起,武功强有什么了不起,能当将军有什么了不起……等着瞧吧,我将来定会比那个顶铁窝的男人更加了不起!
林照辰咬着牙,鼓着脸,在心里头愤愤咆哮。
搁下背后比自己个子还高的重剑,林照辰靠在路旁一颗大树下歇息。擦过满额的汗水,只觉腰背酸疼得几乎麻痹,实在难以想象,叶致茗平日是如何背着它上跳下窜的?!
想到那位金灿耀目,不羁如风的小少爷,林照辰心内又一次荡起了悸动的涟漪……
时常对他唠叨管束,但所做的每件事情都是真心为了他好,而他没领情还要闹反调,到底是伤了师傅的心……思及此,林照辰有点后悔要离开叶致茗的决定。
但他终究是个固执的硬性子,不愿乖顺地当叶致茗的徒弟,不愿依从叶致茗给他的安排。就像打雷下雨一样,要发生的还是得发生,即使他知道自己的违抗和叛逆会令叶致茗伤心失望,但林照辰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挣脱他的羽护,给他证明自己会变得更强大的决心。
嚼完一个粗面馒头,林照辰看日头差不多了,于是动身继续启程。
从洛阳回扬州有两条路径,一是险象环生的洛道,二是青山葱浓的金水镇,选择是毋庸置疑的后者,但林照辰有过想走洛道的念头。
在那里,他失去家人却遇上了叶致茗,叶致茗已将他带离那片满载悲伤的土地,如今他亦没有再回去的理由。然而,噩梦中反复出现的血腥情景仍让他心有余虑,仿佛还有些什么事情,被遗留在那里,未曾根断……
在意识的驱使下,林照辰不觉拐向了洛道边界,就这时,他面前出现了一位热情的载货车夫,问他要不要来搭便车。林照辰坦白自己身上没有钱,那车夫只笑笑,然后半推半强的把他拉到车上,二话不说便扬鞭驾起,一路跑得风快。
起初,林照辰以为这是个拐卖人口的歹徒,急着想办法逃脱。但见马车驶过半途,一路所走都是青山绿水的金水官道,才确信这车夫也是恰巧要去扬州城的。
刚松下一口气,林照辰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呀,自己没给这车夫说过要去扬州城,他怎会主动来找自己‘搭便车’啊?
正想追问车夫来历,结果马车已经‘吁’的停下来了。那车夫指向前方一条开豁的大路,跟林照辰道,“前面不远就是扬州城,你在这里下车自己会走吧?”
“会,会的……”林照辰愣愣点了点头,似乎还未反应回来。
“那就好。”车夫把林照辰放下车,不等道谢,又再扬尘而去了。
遥望尘滚中渐远的马车,林照辰发觉这幕有点似曾相识,那位车夫的容貌,竟与之前某位洒泪挥手绢的藏剑管家有几分重叠……
反正扬州城是到了,多想无益,林照辰鼓起一劲,背上那把非常重的重剑继续前行。
       

夜幕降临,掌灯时分,藏剑山庄在沉寂的幽蓝下静静恬睡。
叶致茗提着一盏灯笼,倚靠在大门一侧的石狮子上等人。因为怕被家人发现,催督他回房间,所以灯笼的光很微蒙,只够照亮身前的一小块地方,但在漆夜里,已足以成为一道清晰的引示。
隐约有轻舟划开湖面的水声从码头传来,叶致茗仰头远眺,一个八尺高的身影站立船头,随轻舟缓缓而至。叶致茗撇撇嘴,埋下头继续对着灯笼里的微光发呆。
“喔,今晚由叶少爷你来当值么,辛苦了!”李展走上岸,跟叶致茗问候道。
“这光是暗了些,但你也没瞎得看不出来吧?”叶致茗没转头,目光依旧待在微弱的灯火上。
“在等他?”
“嗯……”
“多大的人了,还当个三岁的来看,难怪他总想躲开你。”李展‘啧啧’的摇了摇头。
“我又没碍他!”叶致茗被这话一激,气得蹬了脚。可很快又失了底气,垂头叹道,“我知道他想要做到更多,但来日方长嘛,急什么……”
“依我看,他就不比你更任性。”李展摸摸下巴,含笑道。
叶致茗黑下半张脸,横了李展一目,可惜对方不为所动,调侃的意味也不减。
等不到林照辰回来,叶致茗没心情跟他拌嘴,但见他身后拖着个大包裹,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我剿寇的战利品,要不要看?”李展说得坦荡荡的,不带一丝矫情,亦无半分别扭。
叶致茗挑眉,心想那片荒岛流野之地有什么可取之物的?于是探头往包里瞟了眼,双颊当即刷得通红!
“李大将军好品味,你这批 ‘战利品’还真够香艳!”
“依叶少爷你看,这货卖给杂货商可以收得多少呢?”
“难说啊,你可先出五个铜板敲敲看,要是价钱讲不好,三个铜板亦亏不了你!”
“那讨价还价的本领李展自认蹙脚,听叶少爷之说,想必是个行道中人。不如就把这批货物转手于你,让叶少爷你去多捞几个好了!”
“滚滚滚,别想把那些东西往本少爷身上沾来!”
眼见李展手里拿着一副‘春宫图’的玩意向这里挥舞而来,叶致茗涨起红脸左闪右躲。两人如此你来我往,打起了梅花枪和三柴剑。不经意间,那张‘春宫图’脱了手,飘啊飘的,飘到了刚踏上岸的林照辰头上……
然后,另外两个人都石化在原地。
“这是什么?”
林照辰抓起糊在脸上的纸张,正要摊开来细看,结果目光还没落到纸面,那玩意就被叶致茗的剑削成了纷飞纸絮。
抬头,阔别多日的人肥了又瘦了,高了又矮了。总之,没什么变的,但又好像变了许多许多……
“师傅……”他低低对他唤了声,“你的剑,我给你拿回来了。”
说着,林照辰把背在身后的重剑举至叶致茗跟前。
叶致茗内心是感动得那个梨花带雨啊,碍于多了个不通气的李展在场,他没能真情流露。
但想来也是多亏了李展帮忙演上这出,他才有机会摆起师傅的威仪来震慑一下,让这不省心的徒弟难得贴服,实在可喜可贺呀!
不过不行……现在不能表现得太高兴,必须严肃些,冷淡些,要保持住在林照辰心中竖立起的‘威严师傅’形象!
林照辰低头等着受责骂,但等了半天没声响,以为师傅还未消气,怯生生地偷瞄了眼,结果发现叶致茗正在傻笑……样子很傻的在笑……
一滴大大的汗珠从林照辰后脑勺滑下,他在想: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弄懂这个人……
这厮,只见叶致茗已拉起徒弟的手,转身走向李展,还很高兴地给他手中抛了颗金锭子,“来,用不客气,一切自便吧。”
未等李展再说话,叶致茗又左手徒弟,右手货物,春风满脸,大步流星的走回房间去了。
一滴大大的汗珠从李展后脑勺滑下,他在想:二货定然是被喜悦冲昏头脑,连自己正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叶致茗边使劲将李展那堆‘货物’往床底下塞,边纳闷自己刚才犯什么神经了,居然把这些东西带回房间!?
林照辰独个站在边上,看着叶致茗背影不说话,他是有话想说的,却不知如何对他开口。
忙完这手糗事,叶致茗转身走回前厅,却见不着人了,连忙左右四顾,才发现林照辰仍旧站在角落里。
叶致茗缓缓叹了声,他与他之间,隔着一道心锁,始终未能解开。
“师傅,我……”
“嗯?”
叶致茗坐到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解渴,然后支起下颚听他说话。
“这次我错了。但,但我……”林照辰深深吸下一气,挺直身子,用最认真的声音说道,“但我真的很想当天策!”
“恩,行啊。”叶致茗放下杯盏,点点头。
他的反应使他意外,林照辰凑上前拽了叶致茗衣角,小心翼翼地留意着他脸上变化,“师傅不生气了?”
“哪里话,别看为师平日里一副路见不平就重剑摆平的放荡不羁样,但其实我也是个讲道理的正人君子。”
这话是这么说了,林照辰却听得不太懂,放荡不羁和正人君子跟讲不讲道理貌似没太大关系??
但他知道,只要点头称是就对了。
叶致茗琢磨着接下来要说的话,而林照辰沉默着不再说话,两人在这一刻里无言相视,只任海棠花香缭绕四溢。
“照辰啊,跟为师诺个约定,好不好?”
林照辰低头,看见自己的双手被叶致茗紧紧握住,柔软温度自手心传来,直暖到心窝里……只是,为何他手会在颤抖?
“这个约定你必须认真考虑,如果你觉现在的自己还不能作出判断,我可以等你再大点……”
“请师傅说!”林照辰坚定的回答。
“…………”
“…………”
叶致茗从袖中取出一份轴卷,放在桌面上,慢慢开打,“你想正式入天策府,就必须要有这份入籍书。”
林照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目光认真的在文书上一行行阅过,而当扫到‘李展’二字的落款时,不由地咬了口牙……
他抬起头,注视着叶致茗,等待那个关于他们之间的约定。
“从明日起,你要跟随李将军修习天策武学。”
“是……”
他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还有微微颤抖的声音。
“三年为期……”
他垂下眼睑,极力掩盖住内心翻涌的波澜。
“你若能胜过李展,我就把入籍书交予你,依你意愿从军天策,去实现你所想的抱负……”
“是……”
“但是,”叶致茗顿了顿,重新执起林照辰的手,将之紧紧握住,“你若败给李展,我就把这份东西烧掉。从此,你只能是我叶致茗的徒弟,只听我一个人的话,跟我去闯荡江湖,不准再有回头。”
………………
…………
那天夜里,林照辰想了很久,久得仿佛……并不只是在考虑答应或不答应这个约定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