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23 16:49 /
几原邦彦惯用象征和隐喻将内在动机层层包裹的手法确实令人费解,但故事中的冲突往往表现得十分抢眼,尤其在《少革》中的许多关键情节和《哈姆雷特》有诸多相似,比如偶然成功的天上欧蒂娜(在TV版)和哈姆雷特最后都遭遇了致命的失败,唯独剧场版《少革》得出了一个看似没那么悲剧的结局。本文试对比剧场版《少革》和《哈姆雷特》以说明二者的同构关系。

本文所用的结构方法以列维-斯特劳斯的神话研究为基础。列维-斯特劳斯认为在神话故事中存在着一种共时性结构,该结构应该是一个符合系统性、转换性和恒定性特征的模型,它由情节单元中的重复关系形成的关系束排列组合构成。方法的具体操作是先归纳情节单元,其次归为关系束,最后分析关系束的结构特征。该方法侧重社会、文化属性,好处是可以将晦涩的故事变得一目了然,但也有预设立场之嫌——列维-斯特劳斯强调结构的二元对立性,认为它反映的是人类无意识精神结构。

归纳情节单元(括号内穿插次要情节)

0有栖川树璃战胜薰干;1天上欧蒂娜再会桐生冬芽并成为决斗者,胜利,姬宫安希侍寝;2高槻枝织的王子已死,要有栖川树璃做王子的代替品;3苍蝇王子凤晓生(安希失去魔力);背叛者薰干和回不去的庭院;桐生东芽被强暴;4(薰梢变车)高槻枝织煽动有栖川树璃;5欧蒂娜意识到王子不存在,转向姬宫安希,写生;6憋死牛看不懂;7凤晓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天上欧蒂娜决斗胜利),失去了钥匙,坠亡;8天上欧蒂娜告别王子,邀姬宫安希前往外界,变车;9姬宫安希克服困阻(高槻枝织变车),到达荒野。

分四列关系束
Ⅰ:0、1、7、9
Ⅱ:3、7
Ⅲ:1、5、8
Ⅳ:2、3、4、9


Ⅰ全员女性,皆在决斗中胜出。所有决斗者都事先有一位属于他的公主,树璃(代替东芽)对应枝织;第一战,欧蒂娜(代替东芽)成为她自己的王子,同时未放弃公主身份,胜利后拒绝了同为公主的安希;第二战,欧蒂娜对应安希;最后安希与欧蒂娜身份调转。

Ⅱ全员男性,皆是曾经属于某人的“王子”,晓生对应安希、薰干对应薰梢。他们都失去了王子的能指,成了“一开始就不存在”的王子。这里东芽的失败可以引申到欧蒂娜和树璃两位替代者的失败,欧蒂娜意识到“东芽变得奇怪”才开始接受安希。失败涵盖了王子全员,因此Ⅱ列的共同点在于“必然的失败”,相对的关系束Ⅰ则是“偶然的成功”。

Ⅲ“好男人配好车”,车象征着公主。剧中仅欧蒂娜是有人驾驶的车,她既内化了王子的身份,也认同了公主的身份,是与王子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的公主。安希侍寝是在恪守蔷薇新娘的职责,实际上和欧蒂娜参加决斗有着相同的动机——即对身份的认同。

Ⅳ无人驾驶的车是缺乏信任、利用王子的公主。安希失去魔力,可以认为是和晓生切断了联系;枝织仅将树璃视为王子的代替品,根本没有接受树璃;薰梢则将薰干视为背叛者。想当公主却拒绝王子,这个矛盾就是Ⅳ列的共同点,即对身份的反动。

四个关系束形成两个可以围绕某个内核进行转换的对立结构,即Ⅰ:Ⅱ≈Ⅲ:Ⅳ。

结构对比

在《哈姆雷特》的情节中,克劳狄斯杀国王、哈姆雷特杀克劳狄斯,对应Ⅰ列偶然的成功;哈姆雷特误杀波罗涅斯并导致奥菲莉娅和雷欧提斯之死、克劳狄斯误杀乔特鲁德、克劳狄斯之死、哈姆雷特之死,对应Ⅱ列必然的失败;奥菲莉娅的爱和她对父亲的遵从对应Ⅲ列的认同;乔特鲁德的轻浮和背叛对应Ⅳ列的反动。

进一步对比需用到骨架、代码和消息的概念:
我们现在约定把在两个或多个神话中保持不变的那些性质的总体称为骨架;每个神话赋予这些性质的功能的体系称为代码;特定神话的内容称为消息。……当我们从一个神话到了另一个神话时,骨架保持不变,代码转换,消息则反转。(列维-斯特劳斯:《神话学:生食和熟食》,周昌忠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p.263)
如果《少革》和《哈姆雷特》同属一个骨架,那么二者内容的差别就可以视为是消息的不同,差异之处就应有代码的转换。在我看来,二者最明显的差异在于Ⅲ列的情节:《哈姆雷特》中Ⅲ列的角色只有奥菲莉娅;《少革》中Ⅲ列由欧蒂娜和安希共同演绎,且二人的位置在Ⅰ列和Ⅲ列中互相转换(TV版《少革》缺少了这步最终转换)。

奥菲莉娅的初始场景是对父权的认同(第一幕,第三场,OPHELIA: I shall obey, my Lord.)使她拒绝了哈姆雷特的爱;此后哈姆雷特弑其父,致使奥菲莉娅错乱并溺亡。安希同样拒绝了晓生(具体原因虽语焉不详,大致和失去魔力、晓生订婚、失去钥匙有关),此后通过决斗游戏寻找王子的替代者;欧蒂娜的王子一开始就溺亡了,她自己成了王子的代替,但后来她意识到王子不存在,最终变车同安希一道冲至荒野。以上故事线皆由三项关系分两段组合而成,即男、女、父。奥菲莉娅的故事前段父阻拦在男女之间,后段男弑父,女亡。安希和欧蒂娜的故事前段皆是男亡,后段女僭越(冲破了父法的象征)。简而言之,以父为中间项,消息的反转基于弑父/僭越者的变化,前者是男弑父,女亡;后者是女僭越,男亡。

精神分析已经指出哈姆雷特的弑父行为是出于俄狄浦斯情结。至于对女人僭越的诠释可以参考拉康的《哈姆雷特》批评(Desire And The Interpretation Of Desire In Hamlet)中的两个观点:一是幻想具有“倒错的”品质,幻想末端的欲望客体代替了主体被“阉割”的东西;二是哀悼生成身份认同关系的功能。安希和欧蒂娜代替了暂时依附权威能指的王子接受象征阉割之后永远丧失的实在之物,同时“归化”了死去王子的父权认同并参与到能指在场的游戏进程。所谓“世界的尽头的意志”,也就是几原邦彦在访谈中(https://bbs.saraba1st.com/2b/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704005&page=2#pid39910287)所说的《少革》里最中心的“挫折”之源,其本质是权威能指的边界,而权威能指仅仅是个永远不会现出真身的幽灵。安希和欧蒂娜同化了男人的俄狄浦斯情结,但互为幻想的二人“倒错”到前俄狄浦斯阶段的自恋认同,使得她们在僭取权威能指的同时又拒绝认同这个幽灵,最终带来可能的结果有:开启性倒错律法的建立进程,即所谓“革命”;僭取失败(TV版);因拒绝律法而消亡(死在荒野)。鉴于几原邦彦说“挫折”也包括了作为创作者的他们的挫折,本人认为可以将安希和欧蒂娜视为是创作者主体的幻想对象。

由于精神分析和结构主义关系甚密,本文仅结合了精神分析学派的《哈姆雷特》批评,实际上整个《哈姆雷特》批评史都是可供参考的诠释方式,比如女性主义、解构方法和新历史主义等,结构方法在此可作为一个转换和对比的中介。有别于形式主义的封闭结构,列维-斯特劳斯结构方法的一大特色是和政治、经济、文化、地理和技术等背景材料进行结合,因此本文还有很大的可操作空间,而我比较懒,就此作罢吧……虽然本文的分析只停留在作品本身,但在我看来,用来对付某些看似高艰深的家伙还是挺管用的。(对的还有痞子和鸭颈兽……)
Tags: 动画
#1 - 2021-2-25 22:10
(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道成了肉身)
结构主义解读法……获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