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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菲语126：《Muv-Luv Alternative》

在打开游戏前，我曾询问过朋友是否要先读完作为前篇的《Muv-luv Extra&Unlimited》，而他们的意见出奇地一致：没必要。本着对友情的信任，我直接选择了《Muv-Luv Alternative》。
老实说，对于《Muv-Luv Alternative》而言，前篇是否读过的确并非必要的。âge已经对本篇的剧情做了一定的优化和调整，我没有读过前篇也能在本篇开篇不久后迅速入戏，对世界观和人物角色估摸了个大概。《Muv-Luv Alternative》的故事很长，但一路阅读下去，并没有在哪个地方会因为未曾读过前篇而卡壳。除了一些前篇提到的伏笔在本篇直接揭破而显得没有多少暗示和惊喜外，整体的阅读感受的确不会差上多少。于《Muv-Luv Alternative》而言，前篇的确不是非补不可的存在。
而这句“不必要”里其实还隐藏着另一层台词。作为前篇的《Muv-luv Extra&Unlimited》太过沉闷枯燥，如果是直接先上前篇，那些冗长而单调的日常很有可能直接就会将玩家劝退。
我并没有读过前篇，但它在“枯燥冗长”这一点上的确是声名在外的。从本篇的前几章里，我已经有自信来推导出前篇的日常对于我而言会是何等灾难性的折磨：哪怕在这些日常里穿插了大量的对于世界观和设定的讲解与复述依旧不能让日常的乏味得到改善起色，更勿论前篇里还没有这些讲解的环节。我并不惮于注水式的日常，那是业界这条产业链下的必经一环早已习以为常。但我还是要说，《Muv-Luv Alternative》前几章的日常是灾难性地臃肿与糟糕。并不只是因为它在强行注水凑字数后将日复一日的平常写得昏昏入睡毫无亮点与特色，而是因为它实在文笔稀松平常倾注了如此之多的文字依旧不能在前几章勾勒出哪怕一个能让我记住和了解性格的角色。事实上，前几章的剧情对比起大多数废萌来讲，是要“有料”、“坎坷”得多的，因为它有着足够用以描述和表达的机会而非单纯如废萌般堆砌日常桥段。但这一切，都被剧本的笔力所拖累，我能看到他想讲一些轻松欢快的段子、想用不同的处理对待来划分区别角色，但最终所有的角色还都是泯然众人，毫无棱角。

我对《Muv-Luv Alternative》还是有着很大期待的。毕竟，这部作品已经被许多人赞颂传扬了这么多次；毕竟，它一直是批评空间前三名的有力角逐者；毕竟，这可是被誉为“燃泣郁的顶点”的“神作”。但至少直到政变篇开始前，我在游戏的情节里，找不出任何一点值得被称之为“神作”的可能。
政变章大概是《Muv-Luv》里剧情上第一个能让我感觉到神作气息的篇章。在这段故事里，那句“民应为国鞠躬尽瘁，国应为民深仁厚泽”实在是太过厚重，硬生生用一句话就将煌武院悠阳这位“帝”的形象树立起来，连带着将她的镜像御剑冥夜的形象也因此凸显立体得多。不得不说，单以这一篇的剧情，以及在这一篇里所提出的立论，是绝对当得起“神作”这样的评价的。
正是这一章让我一扫此前日常的疲乏困顿，瞬间精神抖擞起来。日系的游戏里，凡是涉及到政治题材时总会瞬间就被打回原形降智到五分水平，哪怕是想寻找一部能在政治描述水平上及格的作品都难以觅及。而《Muv-Luv Alternative》的政变篇里各方势力的交锋、信念的冲突，以及由此而传达出的言语，都无疑已经是站在了高起点上的高水平。哪怕这个故事在此后归于平淡，单单只需要将这句话语能在之后情节里浓缩再现，便足以让我无视此前的沉闷干瘪称一声“神作”。
但非常可惜，“民应为国鞠躬尽瘁，国应为民深仁泽厚”这句话就像流星，在此后的故事里再无提及。编剧所想要的，并不是这句话所表达的意蕴，否则他们也不会在之后的故事里将其神隐；而是借由这句话，来塑造出一个爱民如子、完美无瑕的属于日本的“帝”的形象。因为她是属于日本的，是“帝”，所以她必然要是在品德上都能无暇无可挑剔的。而政变篇至于主线的重点与意义，其实只在于此。我期望着这场政治事件会有其他更有深度的意义，但其实它的意义，只在于政治本身。

许多人在夸赞《Muv-Luv Alternative》时，总会将其称之为是“人类的赞歌”。不错，这个故事里宏大的背景下人类天然就是被歌颂的一方，主角一方的一言一行都能被放大到整个人类的奋斗与抗争。
《Muv-Luv Alternative》的故事内核里其实充斥着昭和遗老的傲慢与偏见。凡是11区的人和物，都是真善美智勇义的，凡不是11区的人和物，都得在真善美智勇义上打上个大大的问号。整篇故事里，用技术拯救世界的，是武的老师香月夕呼；人类的最后希望，是武的女友所栖身的新型机器人；在“樱花作战”中用战斗莽穿对方的，是白银武和他的小队。整篇故事里，能够拯救人类的，从来都是日本国民。
不，我并不是对此有所不满。正如美国的科幻片里拯救世界打倒入侵的外星人的必然会是美国人一样，在日本的游戏里拯救世界打倒入侵的外星人的，必然也会是日本人。这一点上无可厚非。但如果、如果本来这场以歌颂人类为名的战斗还要在其间掺杂着政治的、民族的偏见与傲慢，将大和民族从认识上从决心上从力量上都要将其他国家压于脚下，甚至为此不惜刻意描黑和丑化其他国家的行径只是为了用以衬托自己的更伟光正——恕我直言，这样的所谓“政治的现实性”，不过是昭和遗老在自嗨下践踏着全人类尊严捧自己登基的表演。
我能宽容他们将自己写成主角，我能允诺他们让自己去拯救世界。但是，我始终无法容忍，他们将其他的一切排除在外，以最正当而又最崇高的“全人类”的身份，行自己偏心苟且之事，以无比正确的主题来掩饰无比私货的事实。
拯救世界的罗辑与云天明，其实可以是任何一国人。作者特地褪去了他所携带的政治元素，而是将其作为整个人类的代表。但白银武和香月夕呼，却只能、唯能是日本人。他们的生活经历、他们的言行逻辑、乃至他们的立场抉择，都毫无疑问不止是单纯的人类代表，而是日本代表。
《Muv-Luv Alternative》是“人类的赞歌”吗？是，也不止是。因为，还要在这句话之前再加上一个修饰的定语：“日本”。 《Muv-Luv Alternative》，是一部“日本人类的赞歌”，而并非是“人类的赞歌”。

我读过太多关于拯救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主角历经千辛万苦，于最后终于能将对象拯救。而这份对象，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很多人，也许是很很多多人，也许是……整个世界。想要拯救的越多，难度当然就会越大。而将这份救赎带给全世界的话，所要跨越的难度当然会是常人无可企及的高度。
但拯救世界这样的题材，不管是在业界内还是在业界外，其实都并不鲜见。多灾多难的地球君，每年都总要被日本国中生美国流浪汉乃至中国城管救上几回的。抛却那些爆米花般的噱头不谈，以一个正经的故事而言，玩家在明知道“拯救世界”这件事的重负时，如何才能将故事编织得不落痕迹不留一个“都合”、“降神”的把柄呢？
其实很简单的。我相信，只需要稍稍想想，玩家就会对“拯救世界”这样的事实嗤之以鼻。因为那绝不是单人单骑单枪匹马就能做到的事情，这个世界的确曾被一次次拯救过，但将其拯救的，从来都不会是奥特曼、或者美国队长，而是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普通而又不普通的民众所汇成的“势”之洪流。想要一个人拯救世界，就和翘起地球一样，其实都只是留在大脑皮层里的妄想。
但，不管是凤凰院凶真在无尽跃迁后将世界从三战的阴影下跳动回另一条世界线，还是门仓甲在终末与十九大战时一举改变了千千万万个平行世界的命运，玩家都没有为此苛责这些故事的都合与降神。为什么？因为在此前的剧情里，他们已经对玩家展示了自己在一次次成长后的成熟与坚强，已经对玩家展示了自己作为一个英雄的勇气与担当。所以，玩家愿意去祝福他们取得一个happy end，玩家相信他们有着足够的能力与魄力去争取到这样的happy end，然后他们去做了，他们成功了——既然这是玩家自己所希望看到的、所信任看到的结果，玩家又怎么会去苛责它是“都合”和“降神”呢？
是的，这才是故事里拯救世界的最大秘密。故事所需要说服的，并非故事内的矛盾与设定，而是故事外挑剔的玩家。只有写手用足够细腻而有分量的描写让玩家相信着角色真的能这般做到，让玩家共情到主动祝福角色能收获美好未来，玩家才会承认这样的事实可能不合理但足够合情，玩家才不会去横眉竖眼鸡蛋里挑骨头——只要来挑，任何一个故事的鸡蛋，都是能被挑出骨头的。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不管是loop系也好，还是成长系也罢，在最后的描写时想要成功都避不开这样的描述。玩家只有信任主角时，才能无条件将一切都交付给主角——只有在这种时候，主角才能真正拯救世界。
因为拯救世界的英雄，最需要的并不是拯救世界的能力，并不是拯救世界的机遇，而是，能让玩家相信着——他真的有着拯救世界的胸襟和气魄啊。
所以，《Muv-Luv Alternative》实在是一个太过败笔的故事。白银武拯救了世界吗？拯救了。白银武能拯救世界吗？——不，他不能。哪怕编剧为此长篇累牍，为此不惜一次次牺牲和献祭其他的角色，白银武始终还是那个懦懦弱弱、那个从龙傲天志得意满一朝沦为PTSD患者的国中生。尽管他一次次口口声声重申着“我已经成长了”、“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了”，但在编剧的笔力加持下，我很遗憾没有发现他到底成长于何处，到底是在心理与生理的哪个角落已经被千锤百炼而成钢百屈不饶。那个“向我开炮”的名场景，相信每一个中国玩家都能在瞬间串戏到某部电视剧里平安县城的攻坚现场。而另外那个男人在面对同样情况时的抉择，更映衬得白银武所谓的“成长”，其实一直原地踏步、毫无所长。
白银武并非英雄，因为就算在最后，他依旧没有成长到如英雄那般果敢坚强；白银武拯救了世界，但、我不相信他能拯救世界——因为他，真的没有足以拯救世界的勇气与担当。

在我的第一篇文评《战国兰斯》里，我曾这般给“神作”下了一个定义：“神作之所以是神作，从来都不是因为它的完美无瑕，而是因为它在某些方面的优势巨大到强势碾压所有。”
《Muv-Luv Alternative》是“神作”吗？在我看来，并不是。它在剧情节奏上有着太过明显的割裂与不平衡，前期昏昏欲睡而结尾画虎成犬；它在人物塑造上笔力不足毫无技法，整篇故事虽长主角队伍里能立起来的却唯有冥夜一人，这还是沾了镜像的光；它虽然号称是“燃泣郁的顶点”在如何“燃泣郁”上却黔驴技穷反反复复用同一招伎俩来刺痛到麻醉玩家的神经；它包裹着一层无比正确的人类正义之皮，内里却是昭和之魂下的傲慢偏见与鄙视轻待。不管是剧情节奏、剧情内涵、角色塑造还是文笔章法，它都难以与“神作”之名挂钩。神作的确不惮有着巨大的缺点与缺陷，但那是因为它们的优点足够优秀到掩盖所有。而《Muv-Luv Alternative》与其说是瑕不掩瑜的神作，不如说是瑜不掩瑕的作品。它从内到外，从开篇到结局都有着无可弥合的天堑巨缝。如果一定要说它有何处超越了业界的时代足以被称为是“神作”，那大抵、也就只剩下这机人合一下的视角演出了吧。可是，机甲这种大萝卜虽然是能让男人热血沸腾到无法思考的本性浪漫，却绝不是我所心仪的浪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