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8-9 13:21 /
两个有趣的地方:

1.我们之所以要拍机器人,可能是由于人类中已经没有“他者”了。这在正树的故事上尤其可以体现出来。正树面临的问题,与其说是机器人不说话了,不如说是他与父亲的关系。但是,正树却始终没有与父亲沟通,而是通过解决机器人说话的问题替代性地满足了与父亲交流的渴望。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种强迫症:由于现代社会强迫性地将家庭设置为一个相亲相爱的人生活的场所,因此家庭问题就不能被当作家庭内部的问题解决(与父亲的沟通),而必须投射到外部问题上(与机器人的沟通),通过后者的解决获得替代性满足。这种满足又反过来支持了暂时取消了问题的“病态家庭”的延续,进一步证实了“家庭是一个相亲相爱的人生活的场所”这一社会设置。同样的,由于人类被越来越多的普世观念设置为一个同质群体,人类内部产生的问题也越来越需要外部的想象性满足,我们有多么确证“人类”这一观念,我们就有多么需要机器人。换句话说,我们有多么喜欢空气系,我们就有多么需要到机器人动画中寻找“他者”。

2.“工作世界”与“情感世界”,谁支持谁?咖啡店“夏娃的时间”的存在将世界划分为了“工作世界”与“情感世界”两个空间:咖啡店外是机器人以理性化、无情感、服从纪律的方式为人类劳动的“工作世界”,咖啡店内则是机器人于工作的闲暇获得人类生活的“情感世界”。我们暂且不讨论这种对机器人的刻画多么无意识地切中了现代社会劳动者的生存现状,作品对两个空间的分割相当程度上暴露了它们的交换关系:绝大多数机器人来到咖啡店的原因都是为了学习如何与主人(人类)相处,不是工作世界中的劳动转化为了情感世界的人性的生活(这是工业社会对人性的承诺),而是情感世界的人性的生活转化为了工作世界中服务主人的“情感劳动”(这是新马视角下资本主义对人类心灵的剥削)。吉浦康裕本意是要讲几个人性的小故事,却相当讽刺性地切开了资本主义人性化管理的假象。无论是霍赫希尔德意义上的commercialization of human feeling还是哈特意义上的emotional labor,所暴露出的都是工作世界对情感世界的“殖民化”。

总体上说,《夏娃的时间》很难说是一部硬科幻作品,与其说它讨论了“什么是机器人”,不如说只是讲述了“是这样的机器人哟”,本质上是披着sf皮的现代社会中与他者相遇的故事。但是,作品没什么意思,不代表不可以将作品放在现代性背景下作为一种症候去理解,无论是它带有的“人类凝视”还是试图创造的咖啡店“夏娃的时间”这一“情感圣域”。
Tags: 动画
#1 - 2019-8-9 14:18
(意识形态的水很深 你把握不住)
从这个意义上讲,感觉机器人也好,怪异谈也好,神话也好,都可以承载这样的内容。
#2 - 2019-8-9 15:53
大概是成长之后 我们都羡慕的 成人的身体 婴儿般原初の情感 吧
所以 紫罗兰 的时间 。。。
#3 - 2019-9-2 23:19
(快窒息了)
第一条和我在准备材料要写的一篇文章思路有点像,不过我的解释和你完全相反。我认为《夏娃的时间》和更广泛和传统的幻想故事的写作上一样,它们是好奇心、想象力、学识和写作志气中的一项或者几项综合的不足所产生的。要么创作者对幻想缺乏真正的兴趣所以把幻想当做反映现实之镜,要么创作者没有能力去构想一种脱离人类和人类文化观念的他者的存在。前者是幻想文学中源远流长的一种传统,动画中的老派创作者经常使用这样的思路,这也是我对《千与千寻》和《小魔女琪琪》的不满所在;后者典型的比如《底特律》这种纯垃圾和《夏娃的时间》,它们以科幻题材来写作复古的观念和冲突,或多或少是因为缺乏知识和想象力。当然像《底特律》这样的低智商写作是从写作意愿到写作能力的完全缺失。
换句话说,我认为恰恰是因为缺少对“外部”的兴趣、知识和想象力(而不是需求一种“外部的想象性满足”),所以他们写作幻想要素时才把它们确立为一种替代性的他者(简称“假他者”)。正是因为他们不需要机器人,所以机器人才会被写成人类社会的结构、要素、对象的一种替代,并且在观念上认为比如说幻想文学的写作如果不能反映现实就不是好的文学。
而我作为一个空气系日常系爱好者,是绝不会同意“我们有多么喜欢空气系,我们就有多么需要到机器人动画中寻找‘他者’”的,这种情况我认为确实存在(下下段),但空气系中恰恰有一种特殊的兴趣,让它具有一个远比传统故事写作更追求多样化和超越性的面向。如果我们说“人类被越来越多的普世观念设置为一个同质群体”,这类同质化的观念恰恰最先反映在麦基三板斧和传统故事的写作中,因为它们极其严(xia)谨(ai)的结构和写作追求让它们把任何现实、幻想元素同化为剧作功能的一环。它们并不会因为多写了几种意识形态或者更接地气一点,就让它们面向了超越性。而空气系对“日常”这一母题的限定和对情节驱动必然性的取消,很多时候反而让作品去寻求更多的表现角度和更细节的时空间与角色描绘,去求新而不是自我重复。
这种差别导致的是,在幻想故事的写作中,着重描绘日常的作品经常远比重视情节驱动的作品更富有多样性,因为前者把幻想和科学作为目的,而后者把幻想和科学作为手段。所以前者(尝试)刻画的他者经常是一种更具有明见性、超越性的他者(粗暴简称为“自在他者”)或者是一个虽然不具有绝对的超越性但是设定内容上极其丰富的他者,而后者刻画的是假他者。
你说的这种阐释我认为也存在于ACG中,不过它的适用对象不是《夏娃的时间》,我在我未来的那篇文章里把它划给了现在的异世界系。之前奇幻科幻作品在ACG中式微,校园系流行的时候,很多人真的以为幻想故事以后就不会吃香了,结果却大出所料,校园系之后异世界系开始爆红。而在这些所谓的异世界系作品中,我们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电子游戏和ACG观念、设定的影响。这里的线索就是宅宅从社会中退出和面对社会“无能”、缺失兴趣导致作品题材和时空范围的缩窄至校园,而这种压力又通过对虚拟环境和其中产生的文化以异世界作为媒介得以释放,得以取得虚拟世界观在异世界时空中的延展。
所以我认为不是“我们有多么喜欢空气系,我们就有多么需要到机器人动画中寻找‘他者’”(甚至你很难见到谁喜欢空气系的同时喜欢机器人,新生代的ACG爱好者几乎没几个喜欢萝卜的,既没有(不论意识还是潜意识的)需求也没有兴趣),而是一部分人有多么喜欢校园系和空气系,他们就有多么喜欢异世界系。
#3-1 - 2019-9-2 23:20
鲜奶饼干
一口气写完发现我把文章大纲都讲了……
其实更直接地说,我觉得大概没几个空气系爱好者或者新生代宅宅会很喜欢《夏娃的时间》,因为他们对家庭对机器人应该是都没兴趣的,把两者以某种方式结合在一起就更没意思了。吉浦康裕在这种意义上完全是文化圈的一个边缘人,《夏娃的时间》的结构也就没有对大多数人心理的解释能力。
#3-2 - 2019-9-4 14:53
秘则为花
我对“他者”的理解比较极端,他者就是“存在主义焦虑”。我之所以认为空气系无他者,是因为空气系中已经没有了关于存在的根本性斗争,夏娃的时间中人与机器人的主奴斗争,再怎么劣化,也是主奴斗争。从空间尺度上说,空气系描绘的就是“周围世界”的人,即使是天降少女,天降后也是和我一起每天吃饭、上学、打游戏,大家的生命经验是共通的,不存在理解的根本性障碍,矛盾也是局部的、容易化解的。生活不需要过度的思考,仅仅凭借各种默示知识,如此才是日常,日常就是自动机。这里的“同质化”不是说类型的同质化,而是生命经验的同质化。

我同意作品有能力上的区别,如果再加上意图的不同,应当构成一个“(和平保卫战)-世界系-空气系-异世界系”的四象限,区分“(和平保卫战)-世界系”和“空气系-异世界系”的是同质化,区分“(和平保卫战)-空气系”和“世界系-异世界系”的是程式化。最开始存在真实的他者,之后是他者被抽象化、变成一种他者冲动(也就是你说的“假他者”),再之后是日常系的真实的他人,到异世界系连他人都没有了,纯属yy。

和平保卫战与世界系的联系集中体现在诚哥的星之声上,星之声各方面的设置都和和平保卫战一样,但和平保卫战的最终状态是战争在日常中的“永久居留”,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日常的紧急状态总是在我们的目击之中。而星之声讲述的则是战争与日常的“擦肩而过”,真实的他者已经消失了,但曾经的瞬间显现仍遗留下了一种冲动,星之声描绘的女主肯定是程式化的“假他者”,这可以说是诚哥的能力不足,但如果过度解释一下,把女主的经历都看作地球上男主的想象,也可以说是男主暴露了自己无法捕捉真实他者的内在贫乏。从“假他者”的角度来说,星之声和夏娃的时间一样没有价值,仅仅是在作品内部重复了作者无力将自己的他者冲动具象化这一点上,具有症候上的价值。而世界系作为一股非常短、具有过渡性质的潮流,其空洞化也可能与空气系逐渐“封闭”起日常有关,背后是同一种现实驱力。从空气系到异世界系也存在类似的劣化,到异世界系中作者就是用比麦基还不如的各种acg设定数据库一波、程式化地生产他人了。

最后,我那句话表述有歧义。我说的“多么喜欢”是指一种流行趋势,“需要”则是结构上的补足,即当人类在流行的空气系中被设置为一个享有共通体验的生命整体后,那么“他者”就只能被设置到机器人还有如1L所说的怪异、神话等“非人”的故事中了。所以我才在评论最后说,夏娃的时间其实是一个“日常中与他者相遇”的故事,其作为日常并非毫无价值,但却生硬地套上了机器人的衣服。既然这种日常没有以日常的方式被叙述,那么就可能存在“另一种日常”的挤压:或许不是吉浦康裕没有能力想象机器人,而是没有能力在日常中书写他者。因此,这里的“机器人动画”不是通常所说的萝卜片,我也没有采用心理解释,更不会认为空气系爱好者会喜欢萝卜。我反倒不是很懂你说的校园系与异世界系的关系,是说一部分人因校园系失去新鲜感后,转向异世界系吗?那就不是“喜欢……喜欢……”,而是“不喜欢/厌倦……喜欢……”了啊。
#3-3 - 2019-9-22 02:38
鲜奶饼干
秘则为花 说: 我对“他者”的理解比较极端,他者就是“存在主义焦虑”。我之所以认为空气系无他者,是因为空气系中已经没有了关于存在的根本性斗争,夏娃的时间中人与机器人的主奴斗争,再怎么劣化,也是主奴斗争。从空间尺度上说...
这几天熬夜写论文加打游戏,回晚了抱歉。
我不确定有正确理解你的意思,我还是觉得这里更多是写作能力和写作追求的问题。同质化和程式化之间,我觉得在实践上并没有那么界限分明,我在第一条回复里也没有去区分这个,因为我讲麦基三板斧之流不是说它们有多程式化,而是说因为对程式的观念和要求,导致任何异质性在经过程式的折射后都被同质化,被表现为披上异质性表象的同质。而空气系或者更进一步说在日本商业动画中,相对没有那么狭隘的程式约束,所以尽管空气系的高质量作品中也都具有你说的那些观念前设的一部分甚至全部(也就是使得它们可以被归纳到同一类型的内容元素),但对叙述的创造性追求和对这些前设的不同理解会导致截然不同的写作结果。比如我绝不会说《悠哉日常大王》、《田中君总是如此慵懒》、《日常》、《To Heart》、《少女与战车》、《轻音少女》和《玉子爱情故事》之间的生命经验是同质化的,或者说起码比绝大多数麦基三板斧套路写作都要没那么同质化。不限定空气系的话,我之前给人讲的时候喜欢用的是《迷你裙宇宙海贼》、《星界的战旗》、《爱书的下克上》还有《异世界语入门》这样的例子。而稍微夸张一点说,我认为这些作品在增进我对现实的理解和对我的美感教育上,要远远多过《夏娃的时间》可能带来的,即使夏娃有一个主奴斗争。
“结构上的补足”我明白了。校园系和异世界系的关系,我不是说一部分人的兴趣从校园系转移到异世界系(当然确实有这样的流行趋势),我的意思是校园系加上异世界系是一部分人精神延展的范围,校园系是他们的现实基点,而异世界系是对现实社会与宏大叙事在虚拟层次的替代。两者是同时并存且不可缺任何一者的,尽管在流行趋势上可能会此消彼长。
#3-4 - 2019-9-22 23:53
秘则为花
鲜奶饼干 说: 这几天熬夜写论文加打游戏,回晚了抱歉。
我不确定有正确理解你的意思,我还是觉得这里更多是写作能力和写作追求的问题。同质化和程式化之间,我觉得在实践上并没有那么界限分明,我在第一条回复里也没有去区分这个...
我说的同质化和你的写作追求是一样的,同质化只是说日常系不再故事内部继续用角色分割差异,在某一部作品中角色的生命经验是共通的,构成了一个“我们”、一个作为整体的“空气”,但具体作品之间的空气还是不同的。世界系则是仍在作品内部通过角色建立他者。同质化只是用来说明世界系和空气系的差异,因为我是带着这两个类型来讨论的,而这种差异的原因也可以说是写作追求的不同。
#3-5 - 2019-9-23 00:14
鲜奶饼干
秘则为花 说: 我说的同质化和你的写作追求是一样的,同质化只是说日常系不再故事内部继续用角色分割差异,在某一部作品中角色的生命经验是共通的,构成了一个“我们”、一个作为整体的“空气”,但具体作品之间的空气还是不同的。...
原来如此,这次懂了。可能是因为我用他者这个词的时候偏向于和第一人称视角关联的那种意义,所以前面没理解。
#3-6 - 2019-10-4 19:53
鲜奶饼干
秘则为花 说: 我说的同质化和你的写作追求是一样的,同质化只是说日常系不再故事内部继续用角色分割差异,在某一部作品中角色的生命经验是共通的,构成了一个“我们”、一个作为整体的“空气”,但具体作品之间的空气还是不同的。...
我刚才突然意识到问题在哪了。因为对我来说,在作品内部的否定性几乎总是没有意义的。观赏作品时要么应该是作品构成了对观者的“异”,要么作品本身尝试去刻画一种很难把握/无法把握的他者,这样的他者对我来说才有意义。
这个点在上一条和上上条回复里其实已经说清楚了,但我没把我自己讲的东西关系到一起。从这个点延伸到我对作品的偏好,也可以拿来解释很多所谓“婆罗门”最后去看幼女动画,也就是说不再相信作品可以在内部提供他者。换句话说,我喜欢日常系的理由在于1)我不相信(大多数)作品内部构成的否定性是真正严肃的,所以不如取消,2)真正的他者作者也不能把握,或者至少“异”于观者。在这种意义上,在第一人称视角的意义上,我可以说比如《少女与战车》和《迷你裙宇宙海贼》都无疑是真正追求他者的动画,而传统的剧作冲突构成的都不是。
#3-7 - 2019-10-5 19:13
秘则为花
鲜奶饼干 说: 我刚才突然意识到问题在哪了。因为对我来说,在作品内部的否定性几乎总是没有意义的。观赏作品时要么应该是作品构成了对观者的“异”,要么作品本身尝试去刻画一种很难把握/无法把握的他者,这样的他者对我来说才有...
我明白了,这就是一个纯粹的趣味问题,是追求观众与作品之间的视差,还是要求作品也提供这种视差。就我个人而言,不觉得后者是难以做到的,或者不能是真正严肃的,可能是因为我读社会学、人类学文本比较多,带着理论或者说构造去深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