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11 00:22 /
* 前注:有剧透。

《亡念的扎姆德》(以下简称《亡念》)一开始的场景是表面祥和,实际上暗流涌动的尖端岛。南北割据的架空世界,复古的拟昆虫飞行器,日式的建筑风格以及线条感强烈的人物,都给人一种浓浓的吉卜力电影的既视感(事实上动画的核心制作人员也确实是监督宫地昌幸从吉卜力挖过来的[1],而宫地监督本身也是吉卜力出身[4])。在短暂的平和之后,便是一个「爆炸性」的开场,神秘的白发少女在校车上引发的爆炸,在这个庞大的世界观下拉开了数条剧情线。

明之只是故事的引子

《亡念》并不是一部讲述喤罗和身为扎姆德的明之如何拯救世界的故事,而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和扎姆德有关的人们的群像剧(在 BONES 的一系列作品中也可以看出他们相当喜欢玩这一套)。以明之成为扎姆德为开端,喤罗带着明之离开尖端岛搭上赞巴尼号,此时尖端岛上的故事也一刻都未停止。不同的人因为不同的目的和机缘变换着他们所在的剧情线(尖端岛 / 远东自治区 / 赞巴尼号),而动画的每一集也在反复地切换镜头,并行地发展着剧情。在大转折的第 14 话,明之重回尖端岛,古市退场后,剧情线又再次被拓宽(特希克村 / 阿玛乌 / 北政府首都)。从头到尾,动画对每条线都给了相当的笔墨,并没有因为明之是主人公而压缩了其他线的剧情。

坚毅的女性和她们的母性光辉

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在第一话看到喤罗登场的时候,已经自动脑补了她和西村晴的修罗场以及青梅竹马惨败的结局。实际上在动画中,喤罗作为女主角给我留下印象的却是她的坚毅和母性。面对她所救下的明之,她的态度更多的是包容和引导,当然这样的态度和爱情并不冲突,但除此之外,动画对他们之间感情互动的描写甚少,只记得动画前期的某一集,明之和喤罗在她狭小的房间里不小心额头撞上了,那时的喤罗好像也没有脸红(待查明)。而对于已经被她所拯救的雷鱼,他们之前的关系更像是有点生疏的老友(感觉雷鱼的故事也可以出一个前传嘛)。在第 24 话,面对尖端岛失散后阔别的明之,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以你为荣」。第 25 话中,面对杨格的告白,她的回应是「我也最喜欢杨格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生一个你这样的孩子」(此处 Bilibili 的翻译和极影的有偏差,我看的是 B 站版)。可以看出,喤罗对她所拯救的人们都是抱着一种拯救的心态,把他们当家人、同伴,而不是恋人,这样博爱的性格也是喤罗痛苦的来源。

除了喤罗之外,动画中的大部分的女性角色:西村晴,伊舟,阿房(明之的母亲),阿铲,冻二朗(中佐)的母亲,甚至冻二朗身边的斯卡奇,都洋溢着「母性的光辉」,可以说这一点是动画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标题中的「泪流满面」也多出自此。

喤罗不喜欢流露自己的感情,所有事情都想自己默默承受:身为特希克人,她希望能够拯救所有遭受不公的族人;身为能够聆听扎姆德和人形兵器心声的「人形使」,她想要拯救所有没有放弃生存的被寄生者。这些都成为了她的重担,也让她更加地沉默寡言。而一直担心的她的人是伊舟,尽管她比喤罗更加不擅长表达感情,在外人眼里看到的更像是毒舌和蛮横。伊舟在喤罗离开特希克存后收养了她,为她取名字,照顾她长大。不善表达的她面对喤罗的痛苦和摇摆时她也一直在煎熬和焦急着,在背后默默地等待她,也因为这样,能够理解她感情的阿铲经常挖苦她的不直率,而她从不正面回应——「想说的话难以言表」。直到第 12 话,喤罗打算离开赞巴尼号前往特希克村的时候,伊舟才首次流露出了她的软弱——她流着眼泪对喤罗说:「这次轮到你来和我说『莫再哭泣』了」。最终话,喤罗为了结束大巡礼的轮回而选择牺牲自己之后,伊舟一个人在船长室里对着船员的合照失声拗哭——雷鱼和喤罗的离去终于击垮了这个戴眼镜的长发美人。(注:对于喤罗而言,伊舟也一直是最重要的母亲般的存在,这一点在第 16 话中喤罗和杨格的对话中也有直接指出)

把目光移回第 13 话,明之重回尖端岛,恶作剧般地用便当盒告诉母亲自己回来了。来不及穿鞋子的母亲在坂道上奔跑着,回忆随着旁白和现实交错,最后,和小时候一样在坂道的尽头找到了明之。对视之后,明之借着行驶而过的公交车的遮挡离开了。如此戏剧性的再会,也只有在他们这样拥有共同回忆的母子之间发生了吧。当时我看到这里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下来了(本人字句无力,还请去亲自去看一看)。

动画中对母性的描写如此之多,在宫地监督在关于《亡念》的访谈[1] [2]中也印证了我的想法:
Q:您提到刻画人心,采访君个人很在意的是《亡念》中的性别论。比如作中的男性配角,哪怕是成年人都有着相当孩子气的精神侧面,无论是男主的父亲龙造还是垣巢中佐,对于母性都有着异常的追求。反过来主人公秋幸反而显得相当成熟,说得不好听有点淡漠而不露本心,特别和呼天抢地的古市比起来尤其显著。所以采访君不由觉得相比主人公而言反而是其他角色更让人产生代入感,不知秋幸的特殊性是体现在哪里?

A:你说的意思我懂。从这个角度上讲,这部作品的大主题的其中一个确实就是「母性」。我之前提到过,刚开始企划的时候,我希望制作一部「不以单纯善恶敌我的二元论解决问题」的作品。那么我就考虑了这样一个课题:「到底要怎样的敌人袭来的时候,我们才需要在悲伤之中与他们战斗?」
基于这个理念,我最开始就设定了《亡念》的隐藏主题。这个主题并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讲过,有点像基督教社会的一个论题:「如果被堕胎的婴儿们回到人界向我们复仇,我们是否敢于再把他们杀害一次?」在确定了这个隐藏主题之后,作品中就会有很多体现。所以你们看,怪物设定都带有一些婴儿的要素,而小绿这个角色的人设也变得更加圆润,这些其实都是在反映这个沉重的主题。当然了这个主题,我们并没有有意提到明面上来说,而是潜藏深入于作品之中。而这个主题给予主人公竹原秋幸以宿命,他所背负的是那些未能降生于世的孩子们的宿命。同样的,龙造和中佐的恋母情结,我想同样也是这个隐藏主题的自觉或不自觉的反映。

Q:刚开始看的时候有春,然后娜琪亚美出来,采访君已经摩拳擦掌做好站队的准备了,结果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是那样的展开(笑)。说来采访君个人最喜欢的集数是14话,但最喜欢的场面是24集秋幸与娜琪亚美的再会,「我以你为荣」的台词看得泪流满面。

A:娜琪亚美这个角色是母性的体现,但是体现母性,担负母性这件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这是沉重而又悲伤的命运。我说句有点自大的话,当时我觉得压在她的双肩之上的是动画业界的黑暗。因为对于动画人而言,动画女性角色会被用来寄托他们对于女性的单方面的妄执和无根据的期待。而动画产业这门生意得以延续,很大程度上也依靠这种“对于女性的理想化”。但这个思想实际上非常扭曲,所以我就希望把娜琪亚美塑造成这种扭曲思想的代表者,我希望让她表现出“扭曲的大魔王“的感觉。所以最后成形的角色就是《亡念》中的效果,她身上集中了男性对于动画的悲壮梦想和纠葛情结。
角色和她们的羁绊物

动画中很用心地用了一些小道具,将角色和角色之间联系了起来,这里称之为「羁绊物」。

* 西村晴 ⇔ 袖章 ⇔ 明之
* 阿房 ⇔ 便当盒 ⇔ 龙藏
* 西村碧 ⇔ 鞋子 ⇔ 西村晴/妈妈?

袖章一开始就是推动剧情的重要道具,由于明之把袖章借给了白发少女,才导致了之后的校车爆炸事件。在第 3 话中晴从明之的父母那里拿走了袖章,并表示会将袖章亲手还给明之,从那时候起,袖章这个羁绊物就象征着两人之间的分离。第 8 话中,明之和晴首度再会,晴想要把袖章交给明之——没能成功,这里不是离别的终点。直到第 19 话,晴赶到了阿玛乌唤回了明之,他们才真正地重逢了。而作为失去了象征的道具,袖章被希尔坎皇帝吃掉了。

由明之传递着的便当盒一开始维系着阿房和龙藏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在失去明之后,身为明之的父母,他们有了需要共同面对的事情。而从此之后,给龙藏送便当的就成了阿房自己(便当盒先生在第 13 话的时候也在明之的「恶作剧」中客串了一下)。第 21 话中,中老年人组决定进入远东自治区救出西村碧,龙藏给阿房留下了离婚协议(此处立起 flag)。中老年组在基地扑了个空,龙藏走出基地的时候,阿房推着自行车带着便当在基地前等他,并拒绝了离婚(此处拔 flag)。之后龙藏便带着便当独自去和冻二郎交涉。回到诊所的阿房对着昏迷的白发少女吐露自己的想法,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这是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你(指白发少女)的事情也好,把我晾在一边的事情也好,全部都一笔勾销——如果他自己把空便当盒送回来,再说一句『真好吃啊』的话」——其实就是在说:「你活着回来就好」。而此时击倒了冻二郎,眼睛受伤的龙藏一个人盘腿坐在纪念碑前吃完了早就变得冰冷的便当,说了一句:「好吃」。便当盒的使命,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关于西村碧的鞋子,在接近最终话的时候才开始明确提到,前期对碧的描写更多的是对奔跑的渴望而没有过多的说到鞋子,我也没有对此有太多的分析。其实碧的鞋子是我在最后才列入羁绊物的,因为上述的三件道具,都在 OP2(第 15 话开始更换) 里被对应的角色拿着,我就把他当成制作组的强调吧。



忠实于戏剧的人物标签

作为群像剧的《亡念》不可能对每个人物都花费大量笔墨,从各个方面刻画烘托出其性格。因此人物性格的鲜明感和亲切感是从对话,行动和道具中体现的(也就是更多的是在配合剧情中体现的)。其实在这方面我对自己的理解没什么自信,写得也有些累了,以后如果有时间的话再补吧。

不明所以但是依然泪流满面

最后还是要点一下题,观众对于《亡念》的主要批评来自于第 14 话的大转折过后,剧情铺开过快,到了最终话,也没有把世界观的设定讲清楚。
宫地监督在访谈中[1]也明确地回答了这一点,这也是本篇标题的出处:
Q:这部作品虽然没有把世界观交代很清,有些台词和情节也很难理解,但是我们看了之后依然非常感动,这种明明没全看懂却泪流满面的情况对采访君而言实在是非常奇妙的体验。不知监督作为创作者,怎么看这种情况?

A:这对于我而言其实是最为高兴的感想。比如说看《魔戒》时也是这样,明明是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虚构世界,然而身在现实世界的我,居然可以把自己的感情代入到活在这个虚构世界中的人们之中,体会他们的心与感情。我想这或许就是奇幻作品的精髓价值所在——明明是虚构的,为什么我能够对里面的角色有这么强的共鸣?为什么我能读懂他们的喜怒哀乐?所以说我觉得,比起世界观云云来,「心」是更重要的,我创作作品时一定会处心积虑去刻画虚构世界中的人们的「心」。
当然了,作品出来后,一定会有很多特别喜欢 SF 考证的人跑来说这说那(笑),只能说各人观赏作品的方式不同。但我自己肯定是更乐意选择把自己的力量使用在“「虚构的世界中,刻画真实的心」这一理念上。所以说如果有观众能够体会到主人公的悲伤、主人公的喜悦,那对我来说是无比高兴的事情。或许这样的观众没有完全看懂情节,没有完全领会世界观,但是他们的心因为我的作品而受到了震撼。我觉得能够震撼到他人的心这一点,是我这部作品的莫大成功之处。实际上我在企划立项的时候,我的希望就是做一部「非常动画的动画」。那么我就要考虑,什么才是「非常动画的动画」?那我觉得对我来说,就是用手绘动画来描绘幻想世界中丰富多彩的人的「心」、人的感情,这是我制作《亡念》的理念。
参考阅读

* [1] 《亡念之扎姆德》的企划理念与主题——宫地昌幸监督专访(七)
* [2] 《亡念之扎姆德》的角色塑造——宫地昌幸监督专访(八)
* [3] 【设定翻译】亡念之扎姆德官方用语集初步翻译
* [4] 宫地昌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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