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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生2022】雪中晴

2022.12.19
我仍在此处。

01
麻寻从头又数了数。没错，一张没少。所有的稿纸全部都在，只要把它们装进这个大信封，按照规定的地址发出快件就成了。接下来只需要祈祷它能顺畅无阻地到达它的目的地——但愿不要有一整个物流线上的快递小哥全部倒下继而导致错过最终日期这种事。
不过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部分。这三年来就没有多少事是她还能左右的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要是在往年这一短叹还能在初冬的空气中凝结出一片白雾，但今年连这一丝季节的风情也被一年四季都戴着的口罩挡住了。
她跨上自行车准备回家。家里的车已经很久都没出动过了，不过她倒是没什么所谓。她还是更喜欢在这有些扎脸的风中骑行的感觉，一如那至今都让他们俩魂牵梦萦的那个盛夏。

02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去过电影院了。不仅仅是去电影院看自己和春人的作品的机会，就连看其他时新作品的机会都在变少。说到底，住宅附近的电影院还开着吗？麻寻已经有些怀疑，但也不敢再去确认。
不知不觉中，自己和春人都变成了家里蹲。拍摄工作也有几次比较顺利地展开过，但总是会在反复侵袭的疫情干扰下变得断断续续。今天还能人员齐全的剧组第二天就不知道能来多少人；春人和麻寻这个年纪的骨干力量也许还能撑一撑，但那些刚入行、本就领着微薄薪水，挣扎在半杂务的工作和巨大的城市生活压力的年轻人只可能陆陆续续地丧失斗志。当瞬息万变的传染病环境对剧组里的老戏骨完成构成了一种威胁时，最后的现场拍摄也被叫停了。
“没关系的，麻寻，我还是能找到活干，你就不用太担心了。”春人像平时一样傻乎乎地笑着让自己的妻子安心，然后便埋头钻研“新的企划案”——算是在不能拍摄的日子里聊胜于无的一点调剂，春人和麻寻一开始都觉得这只是一个并不困难的小小插曲而已。

03
“哎？这一版也不行吗？好的……啊？但是调查角色规划带来的市场影响，这不应该是市场部的各位更拿手的……对不起，我也可以去做。好……明白了……是的，我会去做相关调查，然后重写企划案……”
春人变脸再快，到底还是被麻寻捉到了他放下电话后脸上的一丝阴霾。
“这是第几次了？”麻寻不动声色地继续自己手上的活。只有厨房里的活计是不能让给正在工作状态中的春人的，不然他永远会用绿一色糊弄已经不能糊弄了的一家三口。
“是啊，第几次呢……我好像也想不起来了。”春人的回答听声音就像是在敷衍麻寻似的。他敷衍的到底是谁，麻寻倒是很清楚。
“让我来帮忙吧。”在麻寻先是怀疑再到惊讶的目光注视下，春人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宠溺一般地突然搂住她的腰，害得麻寻心中一阵翻江倒海，手中的厨具都差点掉在桌子上。
然后他说出了一句让麻寻真的震惊到松了手的话：
“不就是一份工作吗，随便做做就好啦。”
这是在记忆深处，麻寻的人生中或许也有过的，仿佛某根弦终于在突然间被绷断的瞬间。那之后，就有什么东西再也连接不起来了。

04
整整四个月的时间。对于原本的春人来说这绝对是无法容忍的、“无所事事”的四个月。这四个月的工作效率为零——所有春人胸有成竹，都能打包票在“两个星期”内解决的问题，最终都被推翻重来了。
因为制片人或者投资方“又有了新的想法”。因为他们又听了哪里新开的什么专业讲座。因为他们看重商业模型更甚于故事模型。因为他们声称自己翻烂了的业界圣经其实一个字也没念到心里去。因为在他们的要求下，春人无法用可靠的证据证明自己多年工作经验积累的这套影视作品编导“方法论”能够在影视行业遭遇如此寒冬的季节里带来足够高的经济效益。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让春人写企划案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什么。麻寻明白这一点，她知道春人也明白这一点。
稻穗信曾经开玩笑说，麻寻挑了个和诸葛孔明一样糟糕的丈夫。麻寻自己也曾想过，如果春人能别像季汉丞相那样把团队的事业当成自己的事业，而只是像现在更受人追捧的贾文和那几位谋士一样把工作仅仅当成一份工作，自己是不是能过得更轻松更开心。
但她总是会摇摇头把这想法挥出脑海，因为她也很清楚，如果春人不是这么一个让人放心不下的大男孩，自己可能也就不会有那么喜欢他了。
能把这么一个男人的事业心消磨殆尽，还真不是一两场的暴风雪就能完成的任务。麻寻一面在心中感叹着这次那已近无敌奇葩的“上司们”，一面在接受着春人肢体上暖意的同时，轻轻抱住了他被冻住的心。

05
麻寻清楚自己为何会被那块比赛广告牌吸引走视线。和他们现在每个月窝在家里，靠春人单方面受气而赚来的基本工资比起来，广告上写着的那个数字已经是超级绰绰有余地丰厚了。如果有了那笔钱，甚至还能给寄宿在学校里已经很久没回过家的咲子再寄点什么可供分享的美味佳肴之类的。周末在超市路过某些货架时，也就不需要加快脚步，而是有底气驻足慢慢挑选了。
最关键的是，这比赛广告上写着的内容，是连自己也能做到的事情。剧本大赛——还能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吗？只要会写字谁都能参加的比赛，更不用说麻寻在这方面有着超出常人的自信。
她从广告牌下方金属盒子里放着的传单中抽出了一份——本来应该有谁拿着它在街上分发吧？但今年没有了。自己往年是不是也见到过有人在这时候分发过这比赛的传单？记不清了，自己当时应该完全没有在意。就算当时有哪个年轻人接了这份工作，想来也很难把那些传单分发干净吧。但今年不一样了。大多数人比往年都更需要这笔钱。放着传单的金属盒子感觉快要空空荡荡的了。
麻寻想了想，在临走前又从盒子里抽出了一份。和之前小心叠好放在包里的传单不一样的是，这张传单她拿了一路，回家之后直接将其铺在了饭桌那个比较显眼的角落。

06
春人似乎又变得忙了起来。尽管在接工作相关的电话时他的态度变得更加敷衍了，但麻寻也再也没有看到他试图藏起什么比较负面的情绪。他依然会主动抢着做家务，但也没有前段时间那么频繁了。
麻寻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日常清扫的时候她发现原本放在餐桌上的那份剧本创作大赛传单消失不见了。看来春人找到了一个虽然小但足够新的小小事业，而自己那天一时兴起动的小小心思也完全没有白费。
很快就到了结果发表日。麻寻在做完日常采购后怀揣着一份报纸匆匆赶回了家，因为这一天很凑巧，也是某个很重要的日子。
春人在家里等着她。当他看清她手中拿着的那份报纸时，他露出了苦笑。
“对不起，麻寻。我让你失望了，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麻寻则兴高采烈地把报纸翻到了剧本大赛结果的发布页。
“但是春人君拿了银奖不是吗？虽然有三个银奖，奖金还要少一大截就是了。”
“你当初把传单故意放在桌上让我看到的时候，肯定对我不仅仅只有那么一点点期待吧？”
“那我也要对你道歉，春人。”
“哎？是说这影响了我的工作吗？才没有，倒不如说正是这个比赛——”
“从春人君这里抢走了金奖的人，就是我哦？”

07
有些难以置信地，春人从麻寻的手中接过报纸，看了看金奖获奖者的信息，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
“获金奖的投稿人是‘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自豪的妻子和母亲’。嗯，是我没错。虽然过两天才要参加受赏仪式，但是奖金已经到账了。”
春人看了看麻寻今天从外面拎回来的那些食材，的确是有好几种奢侈到短时间内没怎么见过的。
“麻寻，我能问你一下……你都写了些什么吗？”
“春人君是拿什么去参赛的呢？”
“是四个月前我最初提出的企划案。我相信它的底子，不甘心就这么让这孩子沉下去。”
“我就知道。春人君的眼光是肯定不会有错的。所以我写了一些比那个更加美妙的东西。我写了'我们'。”
“我们？难道说——”
“嗯。在妻子的鼓励下，想要参加剧本大赛拿到金奖，用奖金给妻子带来惊喜，却最终没有如意的某个失意电影导演，还有把这一切都写成剧本，并成功赢了一次自己最爱的丈夫的那个妻子。”
“但是——”春人有些欲言又止，他身上到底还有个输不起的大男孩，“这也太欧亨利了吧？”
“老套是老套，”麻寻伸出指头点了点春人的鼻尖，“但我就是赢了金奖嘛，有什么办法。不服气的话，你就找机会把这剧本拍成电影怎样？”

08
于是这对同行眼中的模范老夫老妻相视而笑。尽管他们都知道最困难的时期还没有过去，但在那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里，春天就像此刻的日历彰显的那样接近他们。这是只属于他们的浪漫——只有像他们那样的人才能完成的高技术力的打情骂俏。还好咲子此刻不在面前；真要给这孩子看到了，他们俩一定都会害羞的，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
至于剧本《雪中晴》真的投入制作并获得市场成功，那又是另外一个春天才会讲述的故事了。

END.


后记
我本来以为自己也能像武侯丞相那样永远用事业心对待自己的工作。
我本来以为自己能够顶着流行病及时写完这个《麦琪的礼物》+《电影之神》的故事。
结果，我是做到了，还是没有做到呢？
或者说，我还能继续我认为自己能够继续的事情多久？


“这是最初的旗帜
亦是最后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