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4-28 18:21 /
我想维护一个幼稚或朴素的观点:作者藤本树有意地在《再见绘梨》中模仿电影。我们手上有很多证据(证据1)来支撑这一点:直到抵达最后一个世界,固定分格在广泛地模拟特定画幅的摄像机角度。

可这些证据没有那么重要。因为我们不是在琐碎的意义上说什么东西和什么东西像与不像(如果A与B可以在被抓取出来的任何特征上相比较,那么它们总是相似或不同的),当且仅当相似性成为一个有效提供信息的工具时,我们有意地说二者是相似的。

我想要提的另一个证据(证据2)是:《再见绘梨》之所以有趣,核心就在于它模仿电影。但这种模仿的相似应该从反面来看,看藤本树什么时候放弃了电影的摄像机角度。这时候我们才知道这个模仿作为工具起了什么作用:到了最后一个世界(暂时认为不同的故事层级刻画了不同的可能世界)的时候,作者才更刻意更加宽松地使用分格,跨页、频繁变换景别。

跟着这个思路走,就很容易看出有趣的核心究竟在哪儿:我们不清楚我们究竟处在哪一个世界里。一开始的印象肯定是这样的,既然每个世界都被下一个世界揭露为虚构世界,那么更靠后出现的可能世界更有可能是实际世界。

可是问题来了。你怎么能从虚构世界里抽取出实际世界的信息?并且,你怎么保证这些信息不受虚构世界的污染呢?更进一步,我们真能担保这个印象吗?

这部漫画的格式是这样:每次讲完一段故事,然后隐含地告诉你,这个故事其实是我们在拍电影。这确实就是这部漫画尤其有趣的地方。它给观众保留了很多有意思的可能:通常,观众不是没有头脑的,那么你通常还是倾向于漫画里确实有一个实际世界,而不是只有虚构世界的堆积(我们不要考虑“相对于我们所处的实际世界”这个后设层面)跟着就是可能上的开放了,我们现有的证据确实没办法搞定角色们究竟在哪个世界里。而在证据平等的情况下,读者们顺从于自己的偏好。[1] 偏好其中的某些可能世界(possible worlds),比如pw1、pw2、pw3而不是pw4、pw5、pw6……我这样的观众就会把它读成爱情故事。

如果承认上面的说法确实抓住了《再见绘梨》中的某些有趣的核心,那我们也就不难承认:这个格式在心理上(或者台词交代,或者出现爆炸这种不合理的情节)诱导我们对漫画中的“电影”这个媒介的可靠性作出质疑,对“电影”提供给我们的信息我们保留不高的置信度。但这恰好预设了一个前提:在漫画里,有一些桥段让我们把某些片段可靠得识别为“电影”了,虽然在这个例子里可能是所有片段。

一个很合理的反驳是这样的:并不是只在临近结尾才改动了分格规律,起码在开头就有(让我们翻回第一场爆炸的那页)。但我想,这类反驳基于的是漫画里偶尔出现的“打破常规”的段落,这里它似乎没有(像其他部分那样)模仿电影。但这是对于证据1的反驳。只需要有限的证据1,它就能在证据2里起工具性的作用。

这个反驳并未触动我实质上想维护的底线观点,我觉得也能守住的底线观点是,我们可以保证这些感受:1.结尾对于规律的打破在我们的阅读感受里是突出的;2.与之相对照,前文规律的稳定性也是突出的(这不排除例外)3.那我们现在多加上一个证据,即角色告知我们他们在拍电影。这个被告知的信息让我们对于分格形式的规律投入了注意力。这部漫画有很多分格在模拟电影,并且它有意地告知我们这种模仿。

也许急于和常识观点拉开距离,很多人故意避开了这里挺核心的一个技术:对电影媒介可靠性的质疑。这个质疑的前提其实是可靠地模拟出电影媒介。

在这部漫画里我读到了什么呢?吸血鬼看到电影和自己拥有着相似的不死性,她诱惑着漫画家去模仿电影。我们看了一场爱情电影,我们读了一本爱情漫画。

[1]这受惠于我一位同学在知识不正义上的口头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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