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3-17 12:47 /
打开《SeaBed》后不久,我就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目光。它,太有悬念了。普普通通的平淡日常里却突兀地剥离出了非现实的可能,仿佛深水炸弹般将已经沉没于时光深海里的水野佐知子的平淡生活炸得稀碎。然后,曾经与如今被搅合在一起同时叙述,现实与回忆的交叉抹灭了虚实的界限。作者不疾不徐地缓缓叙述,将过往曾经的点滴慢慢倾诉而出,身为读者的我却急不可耐,只想着赶紧奔赴这段寻觅之旅的终点。故事里镶嵌着故事,回忆中套娃着回忆,在反反复复的反转与虚虚实实的描述里我已经分不清幻想与现实的区别,却还是想要努力挣扎着从那些字眼里抠出一条清晰而通顺的线索来。这个故事愈来愈让我迷惑,让我无法理解,文字的迷宫发散出了无穷的可能性,却从来都没有落实到只指向唯一的出口。哪怕是在最后,真相终于大白的一刻,我也没有感到丝毫谜底揭晓时的痛快,反而更陷入了扑朔迷离的纠结之中:我了然了这个结局,却怎么也无法从结局再反推回来,给那些情节一个稳当的说明。
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或许是它表达太过复杂让我无法立即理解,或许是我想得太过复杂最终只是南辕北辙缘木求鱼。而在这时候,我才想起那些评论里曾经提到过:不要将这部作品当成悬疑解谜作来看待,那只会让阅读体验被完全带歪。
那就换个方向,再次沉入这个故事吧。
《SeaBed》的文笔是我所读过的作品里最为优秀的那批,如果要类比的话,那大概就是如片岡とも的《narcissu》,用极为内敛而沉静的口吻,刻意平淡着去素描情节里琐碎的点点滴滴。只是,这般克制为最终理解作品反而带来了不少困扰。《narcissu》毕竟只是单纯的如水记述,我能简单一路跟随着笔尖的流动将这个故事从头至尾全部收于眼底;《SeaBed》在叙述时所采用的却是双线并行、虚实相交的手法,两个世界的碰撞与分离带给了我太多的疑团与困惑,让我更想要理清这些波谲云诡的情节背后所延伸的隐喻与指代,而忽略了作者在这克制至极的素描之下的情感暗流汹涌。
想要解析《SeaBed》其实很简单,这就是个如《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或者业界里的《紫影的索纳尼尔》那样双线叙述、虚实交错的故事。并不需要去索隐于那些细节背后的意义,只需要明了这个故事的叙述手法,就足够了。这的确是一个用文字编织而成的迷宫,但想要困住的对象并不是玩家,而从来都只是水野佐知子自己。她自我欺骗着用时光将记忆之海的波澜彻底抹平,却总也无法阻止往昔的气泡咕嘟嘟冒上现实的水面。自己所相信的现实与真实总也无法完全重合,于是她开始启程,将自己沉进记忆里。
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桥段,没有什么死生契阔的约定,水野佐知子一次次的潜水,所打捞上来的记忆贝壳不过都是些朴实无华的普通模样。她与贵呼的认识、相知,往昔的一点一滴、言笑晏晏,都不过只是分外常见的场景。作者小心翼翼拿捏着表达的笔锋,细无巨细将这一切冷静描绘的同时却又尽可能不掺杂着自己的丝毫情绪。但那种异样的孤独与无助之感还是透过文字逐渐渲染开来:时光好似长河,回忆恰如溯流,她一次次逆流而上,捡拾起沿途的记忆贝壳,想要证明自己那颗心依旧没有千疮百孔,却只能一次次被时光的湍流冲倒,又沉进这记忆的拥抱里。所踏过的那些场景,所忆起的那些片段,所重温的那些细节,将自己那颗早已闭锁的心又再次挖出来,然后才体察到胸口热乎乎火辣辣地疼痛。贵呼已经不在了,尽管她仍然无处不在。而自己此前所迷惑的笃信,不过是自我保护之下的麻痹谎言。因为缺失,所以痛楚;因为痛楚,所以害怕;因为害怕,所以拒绝;因为拒绝,所以否认。每一次忆起,都是在温暖之后的冰凉;每一次闪回,都是在甜蜜之后的苦涩。所能想起的越多,越是觉察到她的重要;所能趟过的越远,越是明白到她的遥远。《SeaBed》并不是一个将玩家一步步困惑于此的文字迷宫的故事,而是一份水野佐知子在自己所编织的幻梦蜃景里一点点破茧而出的痛楚蜕变的成长。
这真是极为高明的写法。以哀语叙哀情,一语中的;以乐景衬哀情,倍增其情。而《SeaBed》却并没有流于这些手法,只是沉静着将水野佐知子与贵呼之间的琐碎以片段式的回忆一点一点铺开来,整部作品里绝大多数的文字其实都只是在描述着这些家长里短、彼此话长。但是,这就够了。海水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是无数湍急涌动的暗流;水野佐知子表面上的冷静之下,藏着的是她对贵呼那情深潭水般的跳动。愈是沉进回忆的海洋,愈是往往昔时光的场合里溯回而上,这份被包裹在平常里的感情愈显弥重。温吞如水的平常片段恰如平静的海面,而只有将自己也随之沉浸进去,读者才能感受到水野佐知子那藏在平静水面之下的温热与颤动。
想起曾背过的归有光《项脊轩志》里的那一节,记得那时候每每读到此处总不免眼涩:“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作为《SeaBed》的注解的话,那大概,这句话就是最适合的吧。这个故事里,作者与角色都在尽力容忍而克制着,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总不肯直抒胸臆。但那份浓烈热切之下强行压抑着的感情,的确已经传达到了。不,其实整篇故事所有的絮叨与记述,都只是这句——“我,好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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