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2-12 06:51 /
骤然闯入这样一个空间,似乎与其他迷宫并无不同;然而当我在里头四处乱撞、到处迷走的时候,为何感到非比寻常的心灵震撼?

Manifold Garden呈现的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花园。当它的世界逐渐展开,放眼望去,从那些难以理解的巨构中,一些暧昧的形象轮廓或是构成逻辑,玩家联想到一些东西:庭院、迷宫式花园、楼宇、梯田…..或者树木、流水、鸟雀。然而这些(万化花园的万化)全部都均质地共享着同一种材料:(实际上是没有贴材料的草模)表面是一种光滑而泛出奇异彩色光泽的、类似某种现代性材料(比如塑料)的质感,甚至因为草模的矢量性具有某种未来感。这种材料上的异质性使得玩家在把那些物体指认为某种树木与流水的同时强烈地意识到此物的非-此物。此地绝非你记忆中的花园——生机勃勃的花园反倒无趣起来,在无尽的无机物质质料的簇拥中你感到恐惧与颤栗。一种超现代性非场所的诗意在此展现。

Manifold Garden中的空间具有非连续性。一个将我们困在其中的巨构实际并没有困住我们,它向四周无限的四维空旷空间开放、延伸,在可供任意切换的重力方向中,它们似乎是“漂浮”着,让人联想到空中花园的概念;然而,这并非真正的漂浮,而是漂浮意义的断裂:并非反物理规则的浪漫与神秘,而是(类似于)物理规则本身。这些空间不具有任何意义,除却寂静中的脚步声、转换重力方向落地时“咚”的一声巨响,以及无限坠落时耳边轰鸣的风声,玩家作为主体存在无法通过有秩序的意义和这个世界建立任何关联。我们不像对待生活中的各种场所那样为它而来,也不为它而去;玩家从一个结构物来到另一个结构物,除了来到空间中本身,不构成任何意义。这是一个纯粹空间,任何人-存在都和它没有关联,花园不是为了观赏,大楼不是为了bureaucratie,田野不是为了种植;树木不枯荣,流水不断绝;没有一丁点儿叙事,因而它只是一个具有花园形状的非场所。

然而,现在我们则要说:正如所有的非场所,它实际上又确实是一座花园,甚至比许多场所更加具有贴近古典园林的空间旨趣;只不过它没有花树石水,构筑这座花园的是超现代性的物质质料之间形成的“间”(intervalle)。一座“间”的花园。尽管,古典园林实际上也讲求空间的错落,但是自然物的尺度和材料特性使得这些错落的空间更加圆融、难以察觉;而超现代性的质料以其自身的材料性退居于某种不可见性中(著名的infrastructure is invisible的观点),而将其间的“间”如同某种花木般勾勒出来——一座由空间本身构成的花园。然而即便非场所这种异常独特的魅力,却由于其本身在社会中的特殊身份:它总是规定人们在缺乏场所认同感的前提下“匆匆路过”它,最多只能从惊鸿一瞥中欣赏它,因此只有一些非常特殊的城市活动,譬如城市飞奔竞速赛,或者张律的电影拍摄,具有把非场所转化为“作为场所的非场所”的能力。在这里我们稍微提及一下一种颇受欢迎的城市活动,废墟探索:废墟是现代性质料崩溃后的残渣,因而是由其自身的失效而从普遍的不可见性中显现出来非场所。它仍然从属于某种形式、诗学与政治性从功能性之下浮现上来的空间,不过我们可以说它某种程度上是朝向非场所的。Manifold Garden所提供的,则是一种在日常生活前所未有的经验:它使我们直接进入非场所。“去探索!”,它这样充满秘密地微笑着,玩家被赋予探索它的能力,再也不仅是无奈路过。我们踏入其中、四处乱转,在搞清楚所有的路和方向之间,激动得心潮澎湃——正是在梦中也无法见到的不可思议的情景。

在《非场所:超现代性人类学导论》中,马克·奥热充满洞见地指出了非场所的存在;但Manifold Garden将奥热未能预见到的,非场所隐蔽但(正因处在某种超现代性中才如此)非同凡响的诗学揭示在玩家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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