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3-23 12: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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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在bangumi,连yiyuan这个词都能被和谐,wdn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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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心灵的海洋中溺亡了。
-难道阳光不是还照射在她的身体上么?
-不,只有无尽的雨和无言的死亡。
-“她最终自杀了,成为了千千万万个自杀者中的一个。”死亡在无限地延异,但它在我这里,始终是艺术性的。
-艺术性的!怎么可能!
-因为那永远是一段灿烂的回忆,一个冬日的故事。我不会遗忘她的。

                           -Someone, Sometime-
注意:本文含有视觉小说《Narcissu》1st & 2nd 以及同名轻小说等作品的重度剧透,请谨慎阅读。



一.濑津美(Setsumi)

永不停歇的雨水从天而降,散发贫乏的雨的腥香,宛若创造出那永恒泪水满溢的世界。
神秘的苦痛,铭刻在身体上的巨大伤痕,陶醉于幸福假象的灵魂残酷地蜷缩着,眼睛里含有的落日和黎明日复一日、循环往复。
这里有铅灰色的死亡天空,无尽忧郁的雨,还有反射在玻璃上慵懒、讽刺与苍白脸庞的虚像:那是自顾自地喃喃细语,从记忆中被划去存在的少女——她没有微笑,也没有落泪,只因自己已然远离那芬芳的乐园,无论是喜爱或者懊悔这种复杂的感情,在她身上也全然失去了意义。
于是,她就让自己永远地停留在雨的节律、灰色的天空与无限悬置的梦想中……

二.“我”/ My name is You...?

当我得知自己即将死去的消息时,显得十分淡然。
“…人的死,原来这么简单啊…”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悲痛欲绝的失意,有的仅仅只是在长期治疗之下被细微绝望抚爱所诞生的妥协。
我很少受到忧伤这种情绪的影响,就连这次也不例外。尽管一般人对其推崇至极,但我却既不喜爱也不欣赏。
于是套上了白色手环的我,被转移到yiyuan的7F——挑高的天花板,纯净的环境,这个既无法创造希望,也不能选择绝望的场所。虽然这么说会显得很悲伤,但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触动自己了;就只要在被打开15公分的窗口前眺望远方的永寂夜空,安详却坚定地等待一切的终结就好了——人的死,明明就是“盲目地等待”这么简单的事。
渐渐疏远的友人。
不再会被使用的驾照。
迷失意义的世界。
还有更加残酷的未来在等待着我……

可是,2005年某个冬天的清晨,在电视机屏幕闪耀的荧光前,在这个仿佛永恒静止的空间中,原本被冻结的时间却再度开始流逝……
伴随我与她宿命般的相遇,一个残酷的、悲伤的却又无可奈何的冬日故事,就此拉开了帷幕。
为了,朝向那没有希望的远方——



三.From The World is Coming to an W/end

她娓娓道来关于yiyuan 7F不成文的规定:由出院的次数度量出自己离死亡的距离,而后毫无意义地做出在家或是yiyuan死亡的选择,毕竟这个世界总是把什么事都归结为一种非此即彼的选择:当然,也可以通过绝食的方式让一切快点结束,这可能是唯一明智的选择……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如此。
每一个人进入7F的病人都会被告知这一残酷的传统,然后亲眼目睹告知者在没有明天的世界中痛苦地堕落——紧接着,下一个人就将是自己。这种身体器官衰竭、身心沉浸的强烈感受,让人感受到死神距离自己是如此近在咫尺,以至于无法想象如何逃离这死亡的命运轮回:逃跑的话要往B车站跑,但实际上7F的“居民”没有人会真的因此买上一张票,悄然前往谁都不知道的远方;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做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除了徒增亲友的悲伤之外,就连卑微的自我满足都算不上。
我们被预设了这种理想主义的苦难,仿佛上帝对我们的考验。我们无奈成为了几十亿人幸福中的牺牲品,为了建设某栋人类历史上最伟大崇高的水晶宫而沦为不幸地奴隶。就算我们拥有自由意志,也无法做出任何选择。
“真无聊。”
“是啊。”
仅仅是如此这般简单的对话,各自吐出残缺不全的信息,在评价电视节目的同时仿佛也在感慨自己所剩无几的人生。逐渐被忘却的两人,此刻只能共同注视着新春节目中无聊的节目来消磨着干枯、泛黄、萎缩的生命时光。
马上她就要第三次出院了,而之后的第四次,也将是最后一次:3/4——将人生命的时间、意义与价值彻底地数据化与可视化,一种奇特而扭曲的逻辑,失去具体性的度量单位,只有虚无熔铸的整体,心甘情愿地接受命运。
但是,我遇到了她。       
不知怎么地,拼命地想找出些话题,生活也并不是那么无聊。
可能只是因为她比较“可爱”,这个筋疲力竭后留下的无可奈何的痕迹,一种语言与情感的匮乏而编造出的不堪一击的理由。痛苦、忧虑与绝望,以及在这之后对于某人、某物的眷念。
窗台的白色花朵,从十五公分窗口吹来的冷风,随风翩翩起舞的秀发。
而在电视屏幕上,也播放着在漫山遍野之间绽放的纯白花海。

“Narcissus”——

水仙花,她喃喃地为我念出了花朵的名字,同我们故事的名字十分相似,却又不是完全一致。
虽说她似乎显得有那么些不耐烦,但这也是她第一次向我展露淡淡的笑容——那是和遥远的海边随着碧蓝海风摇摆的水仙同样忧郁而美丽的微笑。
我无法用语言回应这样的微笑,我的舌头全碎了,而且在我的皮肤之下,忽然游动起了一条微妙的火流: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阵战栗抓住了我,仿佛灵魂来到嘴边,而这不幸的灵魂即将离我而去。
甜蜜的、青涩的灼热。
在某个遥远的梦中,少女正站在泛起的水花之间,如诗人般轻轻歌唱着。
我一定深深地爱着梦中的她。


四.…你希望我害怕吗?


——那一天,一切都融入忧郁天空下冬日的气息中……

无论如何,还是不愿去做出选择——于是,作为7F居民最后的倔强,我与她在逃避主义方面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纵使前途未仆,但还是没有犹豫拿起银色酷派的钥匙,不熟练地发动车子启程。于是这时候,原本失去实用价值的驾照忽然充当起朝向外部世界的通行证,成为了我们赋予它的全部想象:勇气、希望、无限延伸的远方,以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驾车旅途。
或许对于我来说,这只是一次临时兴起、出于有趣与享乐的玩笑;而对她来说,这却是向自己二十二年来无药可救的人生宣战,呼唤着生命经验中最后一种美丽的形象——死亡。
“…你害怕吗?”
“…你希望我,害怕吗?”
她经常使用类似的反问语气,而且有意在规避关于自身的言说,仿佛决定自己情感的并不是她自己,在无限的否定中由他者决定她的存在。这种多年病魔缠身导致的主体性丧失令原本脆弱的她显得愈发一碰就碎。
但是我应该是能敏锐察觉出她此时此刻内心的愉快,从她毫不犹豫的决定、从她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容,还有被特意抑制却音调微微提高的话语。
如此隐秘的而细微的情感变化,我为之而动容。在某种外在于她自身的不幸降临时,不管我做什么都显得无能为力,所以至少此刻我能驾驶着这辆银色的酷派去往她想要的去地方。
以映入眼帘的路边的水仙花为契机,她说出了“淡路岛”这个似乎遥远到无法企及的地点——要到达那日本的彼端,宛若尝试让自己活下去那般艰难。
“谁说我想去那里了?”
一如既往的否定句式,却是一次美妙的误解与反讽。
虽然她试图表现出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成熟,但我十分温柔地没有揭穿这无力的谎言——或许正因这句稍微有几分任性、讽刺的话语,才让我有了想要前往淡路岛的决心。
不曾期盼的遥远的场所,在雨水的音律中宛若朝着世界的尽头出发。




五.价值/合理性

这次旅途中,出于种种原因需要我做出诸如偷窃之类违法的事。未烘干的衣服、弹珠或者处方药——倒不如说,所驾驶的车辆本身就是未经允许而擅自使用的。但较为微妙的是,这也的情景看起来却十分合理,用不着多加解释。
似乎在无比珍贵而伟大的个体生命面前,其他的价值只能退而求其次。本该呈现出不正常的行为被理所当然地合理化,叠加在原本就足够悲伤的行为之上:毕竟在《Narcissu》的原型故事中,片冈与他的朋友也曾无证驾驶,但置身于当时那样的场景下,没有人会不识趣地质疑他们的所作所为:死亡的阴影成了色调陈旧的底幕,将没有戏剧性的现实化为了舞台,这一切,就像一场矫情而荒诞的表演。
所以在真正意义上面对生命价值的抉择时,每个人却又是迟迟无法给出答案,无论是无聊的、暧昧的、冷静的无情的现实中,抑或是这个美丽的故事中,都是如此。

夜色渐浓,暗淡的苍天含蓄着朦胧的蓄念。眼前是月光照耀下依然漆黑而无边际的大海,轻轻拍打在岸边的海浪,以及缓缓走向黑暗海水中少女的背影——沉默的时光从容不迫、庄严肃穆地再度光临,像昔日病房中的时光那般令人窒息。
“那么…假如我现在走进海里的话…”
“你会…拉住我吗?”
为什么?——尽管我一再自问,“为什么自己必须对这个残酷的问题做出回应?”但很快,这个问题就变成了“…你希望我拉住你吗?”的反问,这真是个极大的悖论,如此轻巧地就将对话的主动与被动进行了反转。
巧妙的心理暗示与一种纯粹的激情,如此顺其自然地存在。
我很清楚,自己不足以强大到能够为他人的生命做出如此沉重的决断(倒不如说没有任何人拥有这样的权利);但我同样清楚,自己其实是希望她能够以自己的意志选择自己生命的归宿:至少她应该为她自己走下去,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渐渐失去意识,到达那并不存在的失落天堂;或者再苟延残喘,继续燃烧着自己所剩无几的人生,最后化作全日本每年死亡名单上无数人中毫不起眼的一员。
于是少女没有迈向前,也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用那弱不禁风的背影对着我——在遥远的海平面的尽头,她的双眸究竟凝视着怎样怎样的未来呢?也许在并不遥远的将来,我也是否也能和她一同看到那样的风景呢?
在这仿佛捕获永恒的瞬间,两人整个身心与海风融合在一起,只需稍微一抬头,便可畅饮这纯净的夜——面对这样的场景,那又冷又稠的海水涌来又钻入波涛的复调,或许并不需要什么合理性或者价值。只要一同凝视着少年少女在业已毁灭的世界里持续前行着,便已然足够幸福。


六.伤痕、地图与泪水之夜

一个被翡翠色大海的海风犁过的孤独夜晚,白皙而高贵的胸膛上裂开的一道突兀的伤痕,将空想的世界作为余生的伴侣。
由于胸口的创伤,她被永远囚禁在了家与7F之间牢笼中,逆境与现实之间的相互追逐已经到达终点,余下的只是黑暗。
但是……除了伤痕之外,她还拥有着其他的东西:地图与五万日元,这是可以允许她前往日本任何地方的珍贵宝物。
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一个我并不知晓的故事——在那不太遥远的过去,在她还只是个穿着水手服的少女的时候,在她还能够艰难地翻越单杠的时候,在那依然泫然欲泣的丝绸似的天空幕布下的故事。某个温柔的人同样驾驶着车辆,载着她前往距离天空最近的场所——一个神能够听到无助的人们祈祷的场所。神在祈祷的人们面前因其伟大而威严无比,因其崇高而令人肃然,他本该无限仁慈,听到人们的愿望,救赎每一个忏悔的灵魂才对……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但这个世界上其实并没有奇迹,明明身为天主教徒的某人却再清楚不过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可是,除了祈祷,除了拥抱头顶广袤无垠伸展的苍穹,除了控制不住自己崩溃地落泪以外,什么都做不了。被哭泣,告白与爱浸湿的土地,一切撕裂的最顶端:基督也许是为了其他人而死,但一定不是为了我们而死——信仰,便是如此美丽而残酷的东西。
请求得到宽恕,想得到所有人的宽恕,也想宽恕所有的人。用绝望的泪水洒满大地,然后凛然地抛弃这些泪水,展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为了让因为自己而痛苦的人再度站起的,像天穹一般无可名状的温柔注入了她的内心,使她终其一生也无法忘却。哭泣的时候是一个脆弱的少女,但擦干了泪水后已然成为了坚强、不朽的灵魂。
从那一时刻起,某人就一直存在于她的心中,一直一直……此后之后,她一再如此在心中如此确认那个人的存在;而每当看到地图与那装有五张钞票的信封,那个人梦呓般的絮语依然在她耳边萦绕,她阖上双眼侧耳倾听,犹自企盼能够再听到这声音,默默地感受着彼此间灵魂水乳交融地美妙感受,胸口的伤口仿佛被某种温柔的力量轻轻地抚摸着,隐约的疼痛感也被忘却。
她满怀感动地积累着无意义的知识,将地图铭刻在脑海中,将信封随身携带,将自己的时间彻底冷冻,只是为了等待某一天的到来。
物品的继承,还有某条规则的继承……
遗憾,沉寂,还有泪水之夜。

于是,时光飞逝。
永不停歇的雨水从天而降,散发贫乏的雨的腥香,宛若创造出那永恒泪水满溢的世界。
而一段灿烂的故事,一个冬日的回忆,伴随着雨过天晴钻石般晶莹的天空,命运的轮回就此开启——


七.I’m Right Here...

雪花,从天而降。
纯白而细小的碎片舞动在空中,道路两旁也渐渐堆积起了白色的泡沫。
距离此次逃亡的启程,已经过了近十日;此刻我与她正处在远离家与7F的另一个世界:没有欢乐的宁静,只有源自清醒的意识和意识到那一去不复返的品性与绝望。
一切仿佛幻象般虚伪,却又因身边的她的温暖的体温显得分外真实。
她换上了漂亮的洋装,选购衣服时还稍微有些害羞。
她似乎是第一次去家庭餐馆,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
她原来是如此普通的女孩,能够像普通的女孩一样微笑、一样脸红,这都是我未曾想到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漫无目的的徘徊中,我们达成了和解,确立了目的地;而她也愿意向我展示自己所一直隐藏的另一面,那被小心翼翼埋藏在内心深处最脆弱的角落的自己:冷漠,淡然,却有随时毁坏的另一面。
那些深受悲伤折磨的人,会在他们快乐的时候露出马脚。他们那种握住幸福的样子,好像生怕被人抢走似的,紧紧地握住……
而面对这样纯粹的她,与雪花同样渗入我心田的,还有一些无法形容的东西。

所以我们从泛着冰霜般冷艳的白光的湖边经过时,下车眺望着白雪与湖光交融的美丽景色。空气里渗透着寒意,到处都是一层淡淡的昼光,仿佛一碰就化为齑粉。
然后再一次,她朝着银波起伏的冰冷水面走去,将裙裾轻舞的背影留给了我,仿佛要将永恒的生命献给了白色的世界。
我算得了什么,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与她的耀眼相比,我实在是显得太过于暗淡无光。
可是这一次,我相信她一定会停下脚步——在神的面前,每个人都绽放着同样的光芒——至少这一次,我们还有梦想中的淡路岛,那个洁白花朵盛开的神圣场所。
造神的永远是人类,永远是我们。不是造物者,而是造神者,基督教就是这么来的,因此我们都会一种造神的方法——而此刻淡路岛就是我们的信仰。
因为我们就在这里,在绝望中追寻着那若有若无的希望。哪怕只是微弱的光芒,便能产生不可名状的喜悦。我们已经对自己漠然了太长的时间,所以至少此时此刻,除了融入那雪花纷飞与白光闪烁的无穷变幻中,将这样美丽的景色铭刻在胸口的伤痕中之外,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要寻找的未来,当是在这片炫目白光的尽头,那我们可能永远无法触及的场所。

时光流溢,寒夜在即。
倾听着冰冷世界的叹息,少女轻轻回过了头,细雪在她的脸边飘舞着,从湖底映出微笑的留恋之心。
现在的她,也并不愿就此结束——就算微乎其微,我们也一定从这次旅行中获得了些许活下去的力量,哪怕这力量仅仅是一碰就碎的谎言,也无所谓……

八.一号线

纵使脑海中刻意去回避,但逐渐减少的药品与被日渐贫乏的体力也在宣告着死亡的迫近。在我们逃跑的时候,死神也在我们身后紧追不舍,而即便是一个最最微不足道的刺激甚至就会将我们彻底摧毁。
但随着里程数的增加与逐渐明朗的行车路线,某种仿佛银离子结晶般纯净的、观赏用的悲伤与忧虑便一去不复返——这种幸福使我满足,亦使我焦躁与疲惫。
现在的我们虽然心怀希望,但旅行毕竟是属于时间的行为,是对未来的某种彻底否定。旅行的结束宛若是一种终结,预示着期望的满足或失落,而这之后的时间却再也无法与旅程中的时间相提并论。
同样是静止暂停的时间,但旅行的时间与待在7F病房中停滞的时间的比起来,却被赋予着无与伦比的意义,一种渴求永恒与享乐的仪式。
我是否有过这样一种想法:让时间再度停止下来吧,就让这次旅行永远持续下去吧,请让未来永远满溢着复杂性与不确定性——这是个极其贪婪与自私的愿望,而神也并不会听到我们的祈祷;人是无法支配时间的,这种事情无论是谁都再清楚不过了。
随着科技的进步,人类运用自己的智慧甚至能够让某一美丽的瞬间静止,那便是摄影技术的存在。照片即使是最完美的设备与构图,也有一种致命的缺陷:时间与空间的在场。照片里的景色与人物“碰巧”出现在它独一无二的地方存在。我与她相拥的瞬间,大桥上寒冷的风以及身后壮丽的景色,还有两人心灵之间可以忽略的距离,便这样永远地被凝缩于小小的画面之中,渐渐褪去绚丽的色彩而转化为单调的空白;不过在我也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她如此坦率地展露了笑容,无比幸福的笑容。
为了体验此种幸福时光的情境,我们付出了太大的代价,而最后所留下的也仅仅是一张干燥、冰冷,无机质的相片罢了。
我们只能不断给自己开辟道路。
一号线就是这样的道路,不管这样的道路通向何方,最持存的永远是“路”,它永远要通往某个地方,但主要的问题不是它通向哪,而是在于这条路总是要往前无限的延伸——行驶在一号线上的我与她的存在模式,因为“路”的意象而被赋予了方向与过程的双重意味。
其实到这里之后,我自己也能分辨出路线了。
但是,我依然遵循着她的指示。
我认为自己必须这样做。
为了她,我愿意这样做……
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旅行的目的已经从“淡路岛”、“水仙花”等名词悄然转化成了“她”这个伟大的客体。
在她的脑海里有地图,一张精密的、详尽的,能为我们指明方向的地图。或者说她本身就成了世界上最伟大的地图的化身。即便在偶尔来访的黑暗中,我也不曾怀疑过这张地图的真实性与准确性;为了这张地图,我甚至宁愿舍弃其他似乎更为明晰的路标。因为我内心无比沉痛地知晓:大概在旅行的终结时,地图的意义就会被彻底延异。
这种再理性不过的忧虑却狠狠地将我攫住。
失去了地图,接下来的“路”我该何去何从呢?没有了这张地图,我也许也会彻底沉沦在这没有未来的灰色世界中吧?这么说虽然显得很自私,但如果不透过她轻声呢喃的细语,我可能再也无法看到这个世界的美丽色彩。
伴随着逐渐被染黑的内心,我望向车窗外遥不可及的天空,内心隐隐作痛——旅行的目的地,无论如何终将到来。


九.水仙花

被阳光照耀成金黄色的海滩,洋溢着大海的呼啸与冰冷的砂砾的气息,而银色的酷派笨拙地行驶于其上——尽管消音器的故障让它显得很吵。
无用的不可替代的驾照,不可模仿却又被无限复制的物体,却终于成了不受限制的隐喻。某种无用之用成为了它的价值,宛若音乐以不同音符演奏的复调再上演:她最后所携带的物品,我与她可有可无的联系。
大地在沉落于夜色前悠然叹息。再过了一会,随着夜幕落下,明星初上。澎湃的晚潮向着沙滩滚滚袭来,穿过冰冷的空气送入耳际。
如果可以话,还是想给予她什么,所以我将那无用的驾照留给了她;一去不复返的日常世界的凭证,此刻便被赋予了更多永恒的涵义。
然后在这个特别的日子的当晚,我们来到了最初的目的地——那个漫山遍野绽放着水仙花的海洋。
我们拥抱着彼此,随着夜晚底层渗进澄净的清水,注视着那漾出白色与黄色光芒的花海,冷风与晨光交融,将诗意洒向这片芬芳的原野。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天堂的话,那么此刻失落的天堂一定就在我们眼前。身上只剩下一丁点呼吸的力量、低声感慨的命脉以及心灵微弱的反叛,似乎要不了多久,我们也将溶解在此般美丽圣洁的景色中,也将被自己遗忘。
是的,我们存在。在此之前,我们还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既超脱了自我,又生存在这尘世之间。我们为此感动,也为此忧伤。因为对一个人来说,认识到自己目下的存在,就等于不再抱有任何期待:我们一直在这注视着不属于我们自身的美丽事物——例如,对死亡的关切。
因为存在而导向死亡,这是何等的悲哀与不幸。
水仙花的花期只有不到一个月,穷尽一生的努力发出最耀眼的光芒后终将凋谢殆尽。在最为美好的时刻,我们依然不幸地从这副景色中获得某种清醒的焦虑。
旅行的目的地终于到达了。
然后,在逃避的终点等待我们的,无疑是更加沉痛的生命的负担。
……
绵密的雨丝将冬季夜空染成一片漆黑,水仙花田弥漫着氤氲的白雾。在雨水的浸泡下,白色的花朵摇曳欲毁;而她的生命也宛若这风雨中脆弱不堪的水仙,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变为透明与虚无。
很少有人懂得当面临迫近的死亡时,幸福、美好、希望等辞藻有什么意义?心灵的发展又有什么意义?如果没有基督教那般诚挚的信仰,如果不相信死亡意味着来生的开始,那么失去了“明天”的我们,为何要去希冀?
我试图去展现质地细密的情感与温柔,去能够让她变得开朗,尝试去给予她除了驾照、除了水仙之外的更多……但是,在无可比拟的残酷现实面前,这又变成了一种非常疼痛的触感,一种“我还能为她做什么”的无意义的求索——在我还来不及为她修饰死亡的定义与虚无的概念时,她就即将痛苦的死去;孤独的少年少女就算彼此陪伴,也无法为此找到一个答案。
我知道,她需要的是一颗无比纯粹的英雄之心,才能在看到杂志封面的明星时、亦或仅仅是看到其他拥有“明天”的人理所必然地活下去这种再平凡不过的场景时,而不至于露出那副泫然欲泣的受伤表情。
但是、但是啊……她,濑津美,毕竟不是神话中的英雄,她只是个二十二岁的、普普通通的、不幸而又坚强的女孩,只是那无法靠自己的意志对世界呼唤爱意的妖精艾歌罢了——她还没有坚强到能够在自己拼命努力而得不到回报时,能够一直微笑地面对这个冰冷燃烧世界不合理性的沉默,仿佛开玩笑般轻轻笑着说道:“这是没办法的呀~”
她的青春便是如此艰难地面对死亡。如果不是无数次地希冀与努力、无数次地无望与受伤,有谁的心会如此彻底地冻结呢……?难道这样的她不能在一切结束的时候,装作满不在乎地为一无所有的自己找到一个可笑的、扭曲至极的推托之辞——“瞧…要是我努力的话,我…我就一定能……”——我说,难道她不幸到连说出诸如“假如明天存在”这种绝望的、虚妄的话语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这不对吧……我想,一定有某样我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东西是错的,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她哭了,毫无保留地、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泪水像咬碎黎明破晓的大海般美丽动人。
她很温柔。
她很坚强。
她不会去诅咒这个世界。
她一点也不羡慕其他人。
她不愿相信死亡通向另一个世界。
她在绝望中爱着这个世界——她一直,深深地爱着这个世界。
所以她流泪了,将自己最为真实、脆弱的一面完全展露给了我……
而除了妥协与放弃之外,她别无选择。
我为此感到非常悲哀,也非常无力。仿佛从哭泣的少女中,我也看到了自己所不愿憧憬的未来;我愿在落入无尽的黑夜的哭泣声中试图安放自己的身影,想象着自己于生命尽头孤独颤抖的模样。当我诚心为自己制造幻象并正视命运的时候,才知晓这晶莹泪珠中闪耀的真实与谎言是多么无限美好。
我们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旅程,对这个世界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反抗,也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单相思,就随着少女的眼泪的干涸在世界的尽头,一同画上了句号……

而即使是到了最后,我也无法为她拭去泪水……


十.世界的尽头

海岸线的尽头,亦是世界的尽头。
白色的海滩上和被染上忧伤色彩的蓝天之间,横着翠绿色的广阔大海。浪花起伏,然后破碎,呼啸的冷风夹杂着些许纯白细小的碎片。世界被浸染成蔚蓝、翠绿与纯白相结合的不可名状的颜色中。
作为所见之景来说,这样的景象实在是太过于梦幻与不可思议。
这仿佛是某种魔法,亦或者是神的旨意,让翩翩起舞的白雪与开着天蓝色玻璃花朵的炫目穹顶如此自然而然地相结合——不仅如此,她胸前的那道割裂的伤痕,也理所当然地被彻底隐去,宛若从未铭刻于其身上——哦,多么神圣,多么离奇,却又多么温柔与安详的异位与谎言……
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沉沦。
已经分不清是悲伤还是幸福。
在翠绿色大海前,凝视永恒水面之上破碎的、虚伪的、梦幻的、迷离的瘦小身影,我感到的仅仅是无比的迷恋。这并不是因为大海的波涛汹涌,也不说因为大海的广阔无际,而仅仅是她穿着简陋的比基尼,像她所向往的明星那般舞蹈于冰冷的水面上,溅起冰冷的水花,并有些笨拙地展露出刚刚学会不久的微笑——在这样一幅美妙的画作中,囊括了此世界全部的幸福与不幸:虽然海洋不像童话中那般温柔,天空不像诗歌中那般纯净而碧蓝,但,我们存在着,心心相印,而那沉寂的大海永远在冷色的光芒中褶褶生辉。
我们忘却了除了彼此之外的一切。
为了此刻短暂而至高无上的幸福,我们舍弃了太多重要的东西。
不过至少这一回,她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了——无法言说这是幸运还是悲哀。
所以我不仅仅只是享受着幻灭的幸福,无可救药的悲伤也紧紧攫住了我的心脏。凛冽寒风鞭打她裸露的胴体,冰冷的海水夺走她的身体的温度,而每当飘散的雪花温柔地落在她的长发上,那疼痛仿佛被千百倍的放大而转移到我的心中。
再待久一点吧……哪怕只有一点点时间就好啊——我无法朝逐渐走向大海的她诉说倾心的渴望,因为我知晓现在她活着的每一秒都承载着难以想象的肉体的痛苦与折磨。在渴望她留下以及希望减少她不幸痛苦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中,我没有任何权利作出抉择。因为就算两人心灵相通,哪怕我们深深依恋着彼此,这些疼痛、悲伤与绝望,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都是属于她短暂而纤弱生命中无法替代之物。这些原本糜集着不幸的种种回忆,太过于沉重地构成了她的一生,太过于深刻地构成了伟大灵魂的一切。
爱的关联与死亡的变化,逐渐走向大海的少女。人在面对身上的痛楚时,无论多么痛也可以坚忍下来,但是她似乎和我一样考虑到了因为自己而铭刻在他人身上的疼痛,所以她觉得已经足够了,已经……足够了。我们温柔而又可笑地、任性地相互顾忌彼此的感受,到头来却只能迎来这样无法改变的结局。这是不可改写的命运,但我们之所以成为伴侣,只是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伊甸园——我们命中注定要抛弃这乐园,而世界就在我们眼前。

“那么…再见…”

所以在做出最后的告别后,她再也没有回过头,忧郁而坚定。
冷冰冰的飞沫随着狂风洒下,泪光与微笑融化在雨雪霏霏中。
与得知自己死亡时的情况别无二致,没有哭嚎与呐喊,有的仅仅只是无可奈何的妥协与释然——但这一次,却被赋予了某种撕心裂肺的含义。
凭借自己的意志,她缓缓走向大海的深处,然后溺亡在纯白的世界与心灵的海洋中,消隐在那梦想与天堂的彼岸……
海鸥的鸣叫、海浪拍岸的声音,冷风拂过我的脸颊。
时间再度,或者说永恒地被冻结了。
在仍未褪色的天空之下,我望着那片越来越膨胀、否认了一切奇迹预兆的白光,久久无法言说任何话语,直到一切恢复沉寂。
我没有哭泣,没有流泪,我只是紧紧抓住那白色的手环,贪婪地感受着属于她的最后一丝温度,她最后存在的证明……然后,我阖上双眼,为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也许我自己也不知晓了。
只是……只是啊……

在我和濑津美所共同拥有的,冬日里的某一天中……
——我终于永远失去了她。



FIN. 如果还有明天


水仙花(Narcissus)
失去了濑津美(Setsumi)
构成这个故事的名字——《Narcissu》


就这样,我们的故事结束了……
我和她共同度过的960公里的旅程,结束了。
流星般转瞬即逝,又好似人生般漫长——以及更加遥远的、不可触及的明天……
这样的旅程……还是理所当然地结束了。

这么说可能很悲伤,但只有遗忘能够拯救我。
她永远地缺席了。
她一直妄图逃离数据化的魔爪。但遗憾的是,她还是成为了今年推算自杀人数35000人中的一员,她的命运依然终结在7F规则的3/4处,关于她的一切描述被囚禁在白色手环上不到2、3行的简短文字中;而她最后所留下的耀眼笑容,也仅仅被定格在机械摄影缩留下的照片上——胸口的伤痕一如既往地被隐去了,宛若虚妄梦境中神明用手轻轻抚摸过她的伤口——正如她从未存在过那般缥缈、神圣。
人们会说她太年轻了,没有时间来实现自己的梦想。这不是“多久”的问题,也不是“多少”的问题。这仅仅是“什么”的问题。在死亡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之前,她已经于天空之下写下与她一同生活、对死亡有着同样预感与憎恨的每一个人们所希望说出的说出的话语:“我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当时,她正在做这件事。也许,在那光芒的一瞬间她甚至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否幸福……“呵呵,谁知道呢?”——可这个答案,被永远深埋在幽暗深邃的海水之中。
她曾追寻着,将手直挺挺地伸向蔚蓝而忧伤的天空,哪怕只是幻影。
她温柔的声音落入嘈杂的海浪声中,永远地缺席了。
她最终还是死去了,而且彻底被这个世界遗忘。
这就是她的全部——
借助带着泪光的凄美笑容,我叙述了这个故事;我敷设了一个悲痛的神话,然后将自己维系于其上。
在这个故事中,没有现实意义上的拯救,也没有神学意义上的奇迹。说这是世界的残酷也好,生存的孤独也罢,我们内在的本源性难道不就是这种崩坏、沉沦的东西吗?在没有尽头的白色的世界中,救赎被无限地悬置,只是在纵横交错地十字路口徘徊,没有任何结束的可能,就连名为“爱”的世界上最伟大的感情也无法拯救我们——到了最后,迷失与无望却成为了唯一的救赎了。仿佛是丧失希望之后飞蛾扑火般的浪漫狂欢,无可救药反倒是被拯救的那一刻:这便是我们的故事美丽到令人近乎落泪的悖论之所在,也是我们对这个尚且不能抛弃的世界的唯一留恋。
是希望,同样也是绝望。
是幸福,同样也是不幸。
是拯救,同样也是沉沦。
我很自私,很任性,我也因此而沉醉。
我知道,她的死亡打动了我——但不止是这样,打动我的不止是在白色光芒的乐章中安详沉睡的少女,还有在翠绿的大海之上的岛屿和山崖,花团锦簇的海岸,远处一望无际的景色,迷人的天空,土壤的芬芳与海浪拍岸的声响。
我无法拯救她,让她继续存在于此;这是她死亡的真理,亦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是的,这也是我的全部。
而我将继续活在没有她的世界中,直到自己终将缺席的那一天。
——如果还有明天的话……那么,我会不会稍微喜欢上这个世界呢?
面对此等美妙而崇高的问题,此刻我并不知晓答案。但或许出于她死亡的理由,这种未曾体验过的幸福感与悲伤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给予我答案。除了等待以外,我也别无选择。
当然,这只是一个荒谬无比的假设罢了。
毕竟,残酷的事实无不诉说着:我们已经没有明天了啊……

这依然令人感到痛心疾首——可即使是令人肝肠寸断的悲伤也毁灭不了我们;那似乎是要结束人生的快乐的不幸,也终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到最后,或许连它们的痕迹也会从记忆中荡去。
我不知自己是否会微笑着迎来那一天——
未来依旧太过于遥远,而我已然跻身于死亡的摇篮中。
我不愿说假话,也不愿别人对我说假话。我想将清醒保持到底,并以全部的忌妒和厌恶来正视生命的结束。形成自觉的死亡,缩小我们与世界之间的距离,并且毫无快意地进入终结,同时认识到将永远失去的世界依然拥有许多振奋人心的事物。
这教益是痛苦的,而她的死亡,却将这痛苦更深一层地送入我的心灵。
关于死亡,有太多的话语无法言说,为此我只能保持沉默。
所以我那时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仿佛是某种对未来的憧憬以及斑斓色彩的消失构成的幸福图案——当我睁开了一生中第一次被泪水浸湿的双眼,我竭力回忆起已经消逝的梦:
从地壳渗透到地心的泪水海洋。
古老的、人类的原罪,还在堕落世界里上帝的悄悄话。
以及——在令人目眩的白光中,一个人无言地跪坐在雪白花丛中的少女。

她永远在我的心中,为我书写没有她存在的明天。
所以最后,让我们回到一切的起点吧……
这是你与我的话语,那仍未写完的故事,那灿烂无比的回忆,那没有明天的未来——
-她在心灵的海洋中溺亡了。
-难道阳光不是还照射在她的身体上么?
-不,只有无尽的雨和无言的死亡。
-“她最终自杀了,成为了千千万万个自杀者中的一个。”死亡在无限地延异,但它在我这里,始终是艺术性的。
-艺术性的!怎么可能!
-因为那永远是一段灿烂的回忆,一个冬日的故事。我不会遗忘她的。
是啊,我是不会遗忘她的……
我们潸然泪下地叙述着一段哀婉的回忆,一篇绝望的童话,一曲没有奇迹的挽歌,直到另一个彼岸世界的尽头。
除此之外——

我也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By AikeKo
-Sometime, Somewhere, Always-
“I close my eyes in order to cry...”
Tags: 书籍 游戏
#1 - 2019-3-23 15:35
(整衣正色 往南三拜 焚琴煮鹤 挂印封金 ... ...)
一号观众报道
#2 - 2019-4-12 19:26
(当你长大,会成为绝望者、失败者与被诅咒者的拯救者吗? ...)
知乎上有片冈自己的评价……如果他懂中文,看到无数国人做出的解析,不知道又会怎么想呢……
#2-1 - 2019-4-12 19:47
AikeKo
哈姆莱特、作者已死就完事了(学术人并感)
#3 - 2022-11-8 17:40
医院